追着脚印,一路到了桃源渡口的支流,雾气中一条小船随水漂流,火焰熊熊,秦非明顿时目眦欲裂,掠向河面,浪花点点跳跃,颢天玄宿比他冷静,眼见那船上早就烧了大半,怕他不管不顾,登时追上去。
两人轻功都是不弱,颢天玄宿内力更足,后发先至,落在船头,秦非明顿时生出希望,颢天玄宿掌风拂过,火焰也为止倾倒,但只是一瞬间……船体四分五裂,木板横飞,秦非明提气跃向一块木板,往下看了一眼,烧得焦黑的尸体浮浮沉沉,正在他身边。
秦非明愣了一刻。
他迟钝得有些久了,颢天玄宿没有催促,静静片刻,秦非明脚下失力,顿时跌入水中,浮浮沉沉之间他一把抱住那具尸体,按向颈侧。
不远处,人声沸腾,颢天玄宿沉默望去。
丹阳侯大声道:“师兄!”声音充满了焦急担忧,接着不再言语,丹阳侯看向了秦非明,秦非明在水中抱紧了烧的发黑的尸体,往岸边游去,游到岸边,丹阳侯嘴唇微动,半晌,秦非明把那尸体捏开,丹阳侯忍不住了,道:“你做什么!”
秦非明捏开了尸体的嘴,手指伸进去,他记得小宁小时候挨打掉了牙齿,手指摸索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去何处!”
颢天玄宿对师弟摇了摇头,兀自跟了上去,秦非明一路奔行,直往桃园渡口,他站在桃源渡口,抓住一个人粗暴的问:“这里开了没有,今日有船出去过是不是?”
“哎哟,你放手——大家都急着出去呢,四宗还没开结界,船、船不就在那里?”
秦非明的脸灰下去,又到船边问旁边的人,言语激烈,那人一言不合,拳头顿时砸向他的脸,秦非明一握一折,森然冷道:“还有别的船是不是,船开走了,你们都在骗我!”
那人怒骂道:“哪里来的疯子,你一个个问去,四宗不开结界,船哪里开得出去!”
颢天玄宿静默片刻,道:“非明,结界未开,你醒一醒吧。”
秦非明浑身都在颤抖,湿淋淋的落下水来,别人不敢与疯子计较,纷纷侧目,躲了开去,只有颢天玄宿站在他身边,秦非明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埋在手臂里。有什么一下子打倒了他,颢天玄宿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他臆想过选择又一次周周转转,但他并不那么高兴。
一无所有,失魂落魄的秦非明,他并不那么想要为那一刻重来,目睹这一刻只让他痛彻心扉,这痛苦是别人给了非明,又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上。
而这一刻也不会给他选择,颢天玄宿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光大亮了,丹阳侯蹲在河边,弟子都走了,他试了几次,在衣服上淡淡的气息,在后颈那一处的信香,他看过了许多次的地织身上的胎记,但这一切恍惚的像一阵云雾,怎么会这样,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他赶到家中的时候,一切都被糟蹋得不像样了,阿秀烧了水,爹躺在床上受了重伤,她找了金疮药敷了伤口,她脸上都是伤,都是惊惶崩溃,抓紧他的衣服尖叫一样的说宁哥哥被人带走了,那个人杀了很多人,带走了宁哥哥。还是爹亲叫住了他,断断续续的说了那噩梦一样的情景,叫他赶快去找人。
烧焦的树林,随处可见的尸体,浓烈的药雾如今淡淡散去了。
丹阳侯下意识不去碰那尸体,他看了很久,站起来膝盖都直不起来,转身就看见了秦非明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
“他不是,对不对?”
丹阳侯没想到会是秦非明先这么说,秦非明哀求一样的看着他,这个人曾是那个不可一世踏上星宗的人,白衣洒然,假作师兄的友人和师父下棋闲谈,和师兄大打出手的人,如今秦非明哀求的看着他,本该先说的道谢就此再难出口,丹阳侯牙关发紧,垂下眼睛:“不是。”
秦非明笑了,走到了尸体旁边,弯下腰去,把尸体抱了起来。
丹阳侯没有阻拦,也许宁无忧也更希望让秦二去埋葬他——他不想去看,又不能不看,扭头看向桃源渡口。
秋日阳光落在河面,碎金点点,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秦非明抱着小宁走了很久。
他们徒步到了长孤溪,秦非明坐在床边,慢慢的看,慢慢的回忆记忆里的种种。他呆坐了很久,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外面下起了大雨,大雨倾盆而落,屋子一角滴滴答答,漏雨流了一地。
雨声变得很缥缈,雨声总和哭声一样,他抱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那个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小孩子冲他大声嚎哭,雨声总是这样让人想起穷得难过的今日,明日,往后很多日。
雨后,他在长孤溪地势高的地方挖了个坑,用床板和草席当了棺材,把泥土推回去,填满了坑里。
雨又开始下了,下得很大,秦非明在雨里站了一阵,转过身去:“西江横棹。”
“他死了。”西江横棹道,提了酒,他从屋子里一路走了来,秦非明点了点头,漠然道:“我该去找你,请你喝酒。”
西江横棹沉默了片刻,仿佛失语了一般,仿佛慢了半拍才回过神:“他是个好人,不该卷入江湖是非。”
秦非明胸口一阵血肉模糊的热气,淡淡的飘散着,他转身看了一眼坟茔:“有空时,你能来看看他么?年节之时,请他喝一些酒,吃点好的。”
西江横棹晃了晃酒袋,抛了过去:“喝吧,他不想看你如此。”
秦非明微微一笑,接过了酒袋,喝了几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西江横棹接住了他抛回的酒袋,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向茫茫雨幕之中。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