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之时,他用力捂住了眼睛,数不尽的痛苦涌来,都是过去种种忘却之事,只在一刻之间,纷涌而来。
距离七月七日还有半个月时日,颢天玄宿打坐了片刻之后,夜雨敲窗,分外扰人。他夜里难以入睡,熬到半夜,又披衣起来。
他临窗而坐,烛火太暗,只是翻了两翻,就落在夹了红叶的那一页。
手指轻轻触碰叶面,干枯细碎,并不觉得疼。种种过去,不知翻来覆去过多少次,任他如何种种牵挂在心,不能释怀,也唯有释怀。
“你只想忘了过去……”颢天玄宿微微苦笑起来,那一日他们本该解开这段孽缘,却失败在他刻意之下:“非明。”
多么狠心的人。他早就知道,当年初见之时就知道,那是一个不甘俯首、野心勃勃的地织,这些年,每当命运强压那人低下头来,委屈隐忍之时,他都不曾趁人之危,让一切随缘而行,万事不可强求。
这样不可强求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心中未必不知。
让自己如愿,也不是不能谋划,可那样一来……
颢天玄宿不求无谓之事,不求别人分外不愿之事,一份强压而来的感情,纵然心中渴慕之人,到底不愿如此。他只有等待。
等待那些让秦非明心中愤怒、焦躁、怀疑的种种,都得到答案。等到那个人最后把目光转向他,手执一枝山野烂漫的桃花,无情也动人的回来之时。
雨水慢慢停了,滴滴答答落下来。
颢天玄宿微微有了困倦之意,合拢了书,突然间,心中用力一跳,随即外面忽然呼啸连绵,尽是内力震荡之声:“颢天玄宿,我在天南峰巅等你
“颢天玄宿,约战提前,速来一战!”
“颢天玄宿,莫让我失望!”
星宗在这呼啸连绵的震声之中,梦中惊起,颢天玄宿眸光微微一沉,披上衣衫,摘下斗笠,推门而出。
“师兄!”丹阳侯还没问完,目光一触,当下怔住了。
“吾去了,不许跟来。”颢天玄宿淡淡道。
夜雨过后,天南峰的山路泥泞昏沉。
秦非明站在天南峰巅的一片平坦之处,老实说,这里实在太过狭小,但他梦寐以求,便是在天之下,人之上,最高处完成这一战,为了这一刻,为了在颢天玄宿全盛之时打败他,为了让过去的一切有个交代,他又等了五年。
昏昏沉沉的黎明还没有来,颢天玄宿倏忽而至,不惊动微尘,也不溅起一滴浑浊的泥水。
秦非明露出一个微笑,如释重负,浑然不似从前冷淡:“你来了。”
哪怕相隔数十步,颢天玄宿也难以忽视如此明显的征兆,秦非明深深吸了口气,道:“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潮期已至,”颢天玄宿平心静气的指出现实:“非明,你的手,握不住剑。”
秦非明一言不发,聚气凝神,他不动佩剑,天地间有无数剑意凝聚,宛若月轮当空。颢天玄宿不动不避,月轮又化为万千流华,点点滴滴,都在空中震颤不已。
这一剑之美,令人叹为观止,沉迷恍惚。颢天玄宿微微凝聚真力,浩星归流需要一定时间准备,而这一剑也是同样,五年磨一剑,他知道地织想对他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乌云遮住了薄月。
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没有落下,剑华就倏然散落,宛若昙花一现,那片刻的华美和可怖的深厚内力到了退潮之时,秦非明勉强聚力,还没有来得及重现剑阵,胸腹之间一阵热流和空虚涌起,顿时失力,抬头怒视。
“够了,”颢天玄宿放出天元的信香,打断他再一次尝试,这一刻,他忘了从前种种忍耐的美德:“你明知不能敌吾,这一战,本该在星宗之外……”
秦非明脸色潮红,痛苦的无以复加,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如潮的渴望和欲求更让这一切显得无比可笑。
“星宗之外……”秦非明低声道:“是啊,我本该叫醒你,立刻和你一战,那样还能让你吃些苦头。”
颢天玄宿怔住了,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来,他一向知道情人厌恶居高临下的怜悯,然而这一刻,他克制不住的觉得可悲和可笑:“让吾吃些苦头?这五年来,你为了旁人种种,将吾弃置一旁,原来此刻,只想让吾受你折磨?”
“咳咳咳咳……”秦非明咳嗽起来,狼狈的捂住了溅出来的血沫,他的右手一直在抖,如颢天玄宿所说,潮期已至,连握剑也是难事,那恍惚又强烈的幻觉笼罩了他,天元的气息变得无比清晰——颢天玄宿愤怒的气息,就在身侧。
身为地织的种种不便卷土重来,从此以后,他又要陷入失去功力和仰人鼻息的苦楚之中。若这苦楚尽头,还有什么他不想放手的东西,也许还值得挣扎一二。
但他不能放手的,竟然是不甘、怨愤,和至今未能报了的仇——南渡中原,重创墨家九算,最后竟然仍是没有等到琅函天露面。
“我只想和你一战……颢天玄宿!”秦非明放下手,面目狰狞,凶光大盛;“为何不让我如愿!我只想赢过你!”
“你赢不了吾,”颢天玄宿凝望着他,情绪难明:“天意如此,你心魔又生,不过是周而复始,与天争胜,不知何求……”
与天争胜。
秦非明一口血气上涌,脑海里许多声音响起:天意!天意!这一生天不放过我,所求皆不得,所思皆是怨,原来竟然是因为天意要与我为难么!
“我又为何要与你过不去,颢天玄宿,你一无所知,风轻云淡,这样也好。”秦非明长叹一声,手慢慢垂下去,涌起一丝颓然苦笑:“原来我输给了天意,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让我报不了仇,也无力胜你,就当……就当它这一次,到底赢了我。”
说罢,一丝明光透过浓云,照在山巅上。秦非明转过身,纵身跃下山谷。
长风吹过,呼啸不绝。
颢天玄宿梦一般,半天不动,许久,低声道:“非明?”他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点点滴滴暗红,还有余温。
唯有如此。唯余如此。
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