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落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其中,声音闷闷的,“我当真想帮你。”
“哦,谢谢。”她不再辩驳,抬头,对上少年的眼,一怔。
面前掩下一片阴影,恍然间他已起身信步走到她面前,周身是似有若无的白林木的香,清冽又沉稳。
“因为,你丢人丢的是我的人。”
她怒目瞪着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上红霞,蔓延,再蔓延。
“陆泽,你讲不讲道理?”
“你住我家,丢我陆泽的人,没毛病呀。”少年说的理所当然,他嘴角又泛起一贯的笑,嚣张肆意。
005.
好像,每一个男生学生时代的记忆里,都期待一个身着白色衣裙飘飘似仙的转学生的出现。
或许,她登场时,阳光大肆渲染,能看到尘埃跳跃在她的周围。又或是,经过窗前时不经意的一瞥,微风正好,掀起女孩额前的碎发。
但,在明德高中,转学生意味着与金钱、势力挂钩的一切。
当方晴好穿着明德校服亭亭立在教室讲台前,室内鸦雀无声。简短的自我介绍,除却前三排离得近的同学,其余的人只看到女孩的嘴动了一下。
“嘁,原来是个哑巴。”
一句话,仿佛引燃了教室里易爆的尘埃粒子。
方晴好局促的听着他们的讨论,以一种极其软弱的姿态承受他们的恶语相加。果真,穷山僻壤有穷山僻壤的好,这京里的孩子,势力的让人难受。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挂着嚣张笑容的少年——
要现在是他的话,定是不肯忍受的。
“我,不是。”女孩软糯的话语虽不足以让他们惧怕,但这平静的反抗,却也让他们霎时停下。
明德的校风很正,所以方晴好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归结成枯燥学习生活中需要寻个人来解闷放松心情。
罢了罢了。
转学生的确很难融入集体,这是方晴好入学一周后得出的结论。
高中时期的女生总喜欢团体行动,两三人搭伙上体育课,跑厕所,聊八卦。方晴好支着下巴望着她们,偶尔听到一阵欢笑,她眼中的艳羡遮都遮不住。
“妹妹,你这看谁看的这么入迷呢?”略不正经的话,一听便是秦阑。方晴好从书包里掏出今早陆泽遗落的钥匙,“帮忙给他吧,今天叔叔阿姨不在家。”
“那你呢?”秦阑依言接过,顺口一问。
“美术室有活动,晚点回去。”
陆泽与秦阑是奥赛班,除了日常上课,还需要参加奥赛培训,说不定哪天可以进国家队保送清北。有些人的脑子就是好用,方晴好早意识到这点。譬如那天陆泽给她补习英语,看着她书桌上未解出来的数学题,顺手给做了。
第二天补习老师看到后,啧啧称奇,因为他的方法比书上的简单易懂不知多少倍。
秦阑回到教室,发现陆泽正埋头写着什么。他站在旁边一看,乐开了花,“哟,大少爷无聊到开始刷高中的物理题了?”
陆泽淡睨他一眼,不语,余光瞥到他手中的钥匙,眼熟的很。
“喏,你忘了拿钥匙,那妹妹好心让我给你送过来。”
这会,他才放下手里的笔,将桌上的卷子妥帖的叠好,然后转过头,看向秦阑时眉眼间存了几分笑。后者顿时毛骨悚然,犹记得上一次这大少爷这样笑,他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模型就成了碎末,第二天被奥数老师训了一中午。
“你给我看看这步骤全不全。”
怀里被塞满试卷的秦阑满脸问号,“这种题还需要步骤?!”
听闻,陆泽又是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肆意嚣张,“那你就把你脑回路出现的东西全给我列出来。”
秦阑叫苦不迭,“陆泽你丫不带这么玩人的啊,这些东西我都好几年不做了。”
“就当复习一遍。”
“我不要!”
纵使嘴上这样说,秦阑还是认命的翻弄几下试卷,枯燥无趣的物理题不带一丝丝挑战性。
心里正埋怨着,却发现除了上面几张外,其余的都将步骤写的格外详细。
秦阑哼笑一声,这种题他都不想做,没想到陆泽这丫的还能耐下心来写,当真是活见鬼了。
006.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方晴好依旧独身一人,集体练完排球之后她便窝在花坛旁边,本想寻个清净的地儿来完成美术老师留下的速写作业,可耳畔全是女生的欢呼。隐约听到她们口中的名字。
“陆泽!”
“那个秦阑好像也很厉害啊。”
……
抬眼,对面的篮球场上比赛打得正激烈,宽松的白色球衣套在少年身上,随着跳跃衣角被掀起,露出线条流畅的腰身。
上天的宠儿,命运的眷顾。
方晴好自嘲一笑,垂下头继续作画。
彼时,球场上却没有那种剑拔弩张之势,因为在场人已然察觉分数不可逆转,对方气焰被陆泽完全压制。
“诶,你看什么呢?”
虽然胜券在握,但也不能松懈。主将陆泽却在原地停住步子,直身望着球场外侧。
已是五月中旬的天气,她似乎还很怕冷的在校服外套了件针织衫,好像是被冷落了,自己坐在那,垂头不停地写些什么。
球又传到陆泽手上,下一秒,身姿轻捷的少年转身往对方区域跑去——
快步跳起,球入篮筐。乌龙球。
“你丫脑子被撞坏了?!”秦阑气不打一处来,手肘曲起,刚要打他时,被陆泽巧妙避开。
他漫不经心的撩了撩额前的发,眉眼深处的笑意逐渐弥漫,“打累了,想休息休息。这场比赛的暂停用光了,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让旁人信服,毕竟陆泽可是打过全场的人,这才半场就喊累,太不是他的风格。
秦阑思忖之际,那少年已转身往场外跑去,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到了花坛那。
方晴好手下的画板突然被人抽走,铅笔尖划下一道痕迹,延伸到纸张的边缘,饶是好脾气的她都有了几分恼意,“你……”抬头瞧见来人,木楞住。
“整天画这个,不无聊?”他口吻太过随性,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无聊。”她眉眼低垂,格外温顺。
少年听到场上的哨子再次吹响,快速后退几步,嘴角噙着的笑意深邃了许多,夕阳落下的余晖铺满他俊朗的侧脸,他翘着好看的眉眼发出邀请。
“来看球吧,比这画画有趣多了。”
这种天生带光环的人,被女生倾慕的少年,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聚焦,放大成饭后校内的八卦谈资。由四周投来灼热的视线,刺的她不得不选择逃避。
将手里的素描本铅笔一股脑带入包内,她快速往反方向走去,期间脚步顿住,但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陆泽的表情。
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陆阿姨生性敏感,察觉到异常后问方晴好原因。她摇头,心虚的不敢直视阿姨的眼睛。
陆母哀叹一声,不再追问。
聚拢了省内优秀尖子生的明德高中,每一次月考都是轰轰烈烈的一场拼杀。临考前的那段时间,方晴好被迫卷入这场拼的你死我活的战役里。
大课间,寂静的走廊,只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阳光泄入,铺满大半个课桌,晒得她昏昏欲睡。
正当此时,一沓极厚的试卷从天而降,轻微的疼痛感拉回她疲倦的思绪。
“诶,妹妹,我来给你送东西了。”他摇着手里的纸张,扇动之际有风声入耳,如献宝一般呈到她面前,“精心整理的物理试卷。”
方晴好疑惑的接过,“最近奥赛不是快开始了吗,你还有时间整理这个?”
“最大的功夫当然不是我出的。”他拿手指捻起前三张试卷,“除了这些,其他的都是陆泽整理的,他没和你说吗?”
轰鸣声。
像是从高处降落,风呼呼的在耳畔吹过,以赴死的心态,却意外倒在柔软的棉花上。
这种心情,是什么呢?
007.
最后一节课结束,方晴好收拾东西往美术室的方向走。门是虚掩的,她刚要进去时,先听到里面的人的对话。
“方晴好肯定是买进来的啊,这还用问啊。”
“怎么可能啊,你看她这么木讷,也不像是二代啊。”
“我看她也就画画好点了,那有什么用?文化课不好,一样考不上好大学。”
……
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过一秒又泄气的松开,环抱住怀里的画具,刚打算转身离开时,后颈的连衣帽被人抓住——转头,陆泽面色不善的脸出现,眉宇间隐隐蕴着风雨的气息。
“怪不得别人都欺负你。”他嗤笑一声,不等方晴好反应过来,长腿一伸,美术室的铁门因为刻意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在场人不知所措。里面的人看清来人后,面如死灰,女生间的小秘密拿不上台面,最尴尬的无非是当事人一字不落的听到所有话语。
陆泽漫不经心的收回腿,仍是懒散的神情,抬眉看向怔在一旁的姑娘,话语像是夹着冰碴子般的冷,“看清楚了吗,以后可没人会帮你了。”
语毕,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
“陆泽,那天,对不起。”憋了许久的道歉终于有机会说出口,方晴好急促的涨的脸通红,生怕他下一秒会走掉,她连忙接上,“还有,试卷,谢谢你。”
他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她,眉间是消不去的倦色。
“方晴好,”他顿了顿,才说,“我记忆里的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十二月,大雪纷飞。陆泽突然提出住校的请求。
那夜,父子俩从书房吵架之后,陆叔叔在院子里抽了整整一盒烟,方晴好站在屋内的阳台,看烟圈缓缓上升,又散开。
陆阿姨敲门进屋时,发现她正收拾行李,连忙按住她的肩,面露疑惑,“好好,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他的家,要搬也是我搬。”
陆阿姨哀叹一声,又将她行李包里的东西放归原处,“好好,他们两个吵架,与你无关。”
新年前夕,高三级部整体搬至新建教学楼,从那辟出一方净土,远离喧嚣。除却出操的时间外,她极少能见到陆泽。随着跑步的大队伍,远远望去,高挑的少年站在队伍外同老师说话,神情笃定,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来京州的第一个新年,方晴好才知道独属于大城市的欢腾愉悦是什么样子的。钟声敲响,烟花乍现,燃亮大半个天空。陆泽站在她身侧,黑色羽绒服裹住浑身的暖意,烟火汇演结束后,浑身陷入漆黑的夜里,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方晴好,”声音清朗的少年上挑着好看的眉角,远山眉浓且悠远,“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冷战的第三个月,他却像无事发生一般云淡风轻。方晴好眉眼间逐渐聚拢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恼意,她一脚踢上旁边的铁质垃圾桶,闷哼一声响震耳。
“陆泽,快乐的只有你,不包括我。”语毕,随即转身离去。
春来冬去,三月末的风终于褪去西伯利亚的寒意,明德却仍弥漫着股寒冷气息。
同桌急匆匆的坐下,拉着方晴好的胳膊说,“你听说了吗,陆泽好像放弃保送名额了。”
下一秒,身旁的人冲出教室,伴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女孩的身影擦着老师的肩膀消失。
陆泽恰时从综教楼走出,只着校服的背影略显单薄。
“为什么,放弃!”她喘着粗气,嘴唇泛白,“陆泽,你为了奥赛每晚熬到凌晨三点,为什么要放弃!”
他挣开被她紧握住的手臂,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因为,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那年六月,陆泽顺利通过艺考提前批,没有通知她们,一个人带着行囊离开京州。方晴好得知消息后,失神的坐在床上,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隅,忽然空了。
又是一轮春夏秋冬,方晴好凭着优异的美术联考成绩,进入国内数一数二的美院进修。当她启程离开陆家时,陆母交给她一份文件,“这是阿泽拜托我交给你的。”
从文件夹的表面能看出年岁久远,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方晴好看完文件后,心字如灰的闭上双眼。
原来如此。
陆泽一早便知晓世纪末的昭和县拆迁工程由陆父负责。陆家收留她,并非念在往日情分,而是他的要求。
他一早便知,若非自己的父亲有意逼迫提前了拆迁日期,她不会流离失所,不会痛失父母孤独无依。
也是如今她才知道,那种以赴死的心态,却跌倒柔软的棉花上的感觉,就是喜欢啊。
可是那嘴角挂着嚣张肆意的笑容,她喜欢的少年啊,如今,到底在哪里。
终。
飞机坠落的前一刻,方晴好放下笔,将信纸叠好后交给副机长。
机舱内满是惊恐的喊叫声,飞机到达紧急落地点,做好准备工作后,进行紧急降落。命悬一刻,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初见陆泽时的情景——
那高傲矜贵的少年,站在寒冷的夜里,暴雨乍来,打落树上的簇簇梨花,满地皆是悲凉意味。眼眸似沉寂星河中最亮的星。
太平洋的水冰凉刺骨,阳光折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意识消失前,她又看到了陆泽。
多感谢与你相遇。
做我此生最亮的星辰。
62.陆泽个人番外(BE)[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