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疯狂往外跑的人影中,只有一个白衣书生匆匆逆行,两个发狂的张家人向他扑来,书生敏捷地闪身躲过两人动作,一回身,长袖下枪口漆黑。
惊叫声掩了两声枪响,两个疯人扑通倒地。
张浔……得尽快寻到张浔!
书生急切地往府邸跑去,他正要迈入正门,上头摇摇欲坠的牌匾终于燃着火砸下,书生连忙往后退去,翻身一滚,扑灭衣袖上燃起的火苗。沉重的牌匾同时贴着他的鞋面砸下,火焰轰一声燃起,挡住了进门的路。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火光外传来。
青衣小孩用力拨开奔逃的人群,拼命地往张府方向而来:“爹,娘——”
几个大人冒死来拉孩子的手,却被疯人们扑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往火里跑,不住喊着爹娘。
为什么……
为什么再回来,他的一切都毁了?
张浔被一疯人狠狠扑倒在地,他一抬头,借着火光看清青年狰狞的脸:“是我啊,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青年朝着他张口咬下。
过度惊吓之下,张浔全身动弹不得,艰难地发出哭音:“哥……”
忽然有人一脚将青年踹开。
白衣书生一把抱起孩子,远远往火光外走去,任怀里孩子哭喊挣扎,不放手。
“不能再回去,不能往回跑!”书生高喝,语调微微颤抖。
孩子被情绪冲淡了理智,用力地握起拳头,一下一下地锤在他的胸口,踹在他的腹部,像一只小兽:“爹,娘……”
书生闷哼一声,手底的动作却更紧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终于筋疲力尽,他的动作慢慢地迟缓下去,静静地靠在书生的怀中,呆愣了一会儿,忽而如梦方醒。
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出声,嚎啕大哭。
“张浔……”沈白任他恸哭,紧拥着他,低低重复,“张浔……”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
在这个乱世,张家救了许许多多的人,却唯独没能救下自己。
这场大火燃尽不久,吴王的兵便南下踏平了江南,卖瓜果的大婶,烙糖饼的李叔……都成了战乱里的陪葬品。野狗郊狼啃食着谁家春闺梦里人的尸骨,未亡人浑浑噩噩游荡在废墟里,茫茫然抬起头,那是绵延千里的烽火,不知下一处要飘往哪里。
面带病容的青年迈过士兵带血的头盔,在废墟前驻足,静静观望了一会儿,转身往远处走去。
数日后。
未被战火侵袭的小城邑,酒肆里热热闹闹,还差一桌客满。店小二端着茶水忙前忙后,见又有客人掀帘走进,连忙笑呵呵地招呼:“客官,要点儿什么?”
“劳驾,一盘豆腐,几样小菜。”
是个清秀的白衣书生,牵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孩童面容稚嫩,眼神木然。
“好嘞,您二位稍等——”
沈白领孩子坐下,给孩子倒了杯茶水,抬袖擦擦他小脸上的灰土:“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青衣小孩愣愣地抬起头,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袖,不说话。
“放心,你不会一个人的,还有个哥哥会来寻你。”
沈白心中一痛,似针尖扎了下,他轻轻地笑了笑。根据册子上的内容,幼年张浔便是在此处遇见青年苏鹧的,在此之前,他试过未出手相助,看见张浔是自己流浪到此地,饿得奄奄一息,被苏鹧发现。
他不能改变张家毁于一旦的命运,可起码,他能让一个孩子少些苦难。
沈白把册子递给张浔:“想治好你的家人吗?这个册子,千万不能丢。”
孩子茫然接过,抱在怀里,终于小声开了口:“你……你叫什么……”
“我叫沈白……”
沈白微微一顿,改口:“子雅,我叫子雅。”
“待会儿会有个哥哥进来,你要主动跟他打招呼,报出姓名。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回来看你。”
在张浔茫然又不舍的目光里,沈白咬咬牙,转身往外走。他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掀帘迈入明媚的天光里。
陌生青年孑然一身,与他擦肩而过,往酒肆里走。
沈白脚步微顿,他看清此人挺鼻薄唇,面带病容。
“听说没有?张家这是得罪了吴王,才给人一把火烧了!”
“那……当日乱咬人的疯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我听说是吴王在张家水井里投了毒,苗疆的毒,无人能解,啧,那叫一个惨啊……”
酒肆里客满,闹闹嚷嚷,在青年踏入的瞬间静了静,众人回过头,见这小青年虽气度不凡,不像是会踏入这下等酒肆的人,看衣着却并非谁家高门子弟,便放下心来,继续闲谈。
青年环顾四周,见只有一个青衣孩童对面空着,便走过去,温和问道:“介意有人同坐么?”
孩子摇摇头。
青年坐在他对面,随意点了几盘清淡的小菜。他执箸夹菜,却发现这瘦弱的小孩时不时往这边瞧,似乎有话要说,便微微一笑:“你若不习惯与陌生人一桌,我可以离开。”
孩子又摇头:“你面色虚弱,脉搏青白,有不治之症缠身。”
对方手中的木筷啪一声掉落在桌上。
他的确是身患不治之症,前些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拜访张家,却只看见张家府邸的废墟。
“你是谁家的孩子?”青年急促问道。
孩子天真地仰起头:“江南,张家张浔。”
是那千年古方一脉的后人!
张浔,张浔,原来张家主的幼子活了下来。
青年平缓了一下情绪:“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为我研制一个方子。我这里还有些盘缠,足矣供我们两人活下去。”
张浔愣愣地与他对视,从对方的眼中找不出半分阴险,对方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明明只是与一个八岁孩童对视,他的目光却好似望着同辈人,平和,无一丝蔑视。
他还是有些胆怯。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张浔抬起苍白的小脸,小心翼翼地问。
“我叫苏鹧。”青年笑容淡淡,恰如酒肆外的天光,不热烈,却在他心里一分分地亮起,“待我名满天下之时,不会亏待你。”
名满天下。
这个词从他口中随意说出,不张狂,不夸大,波澜不惊,如此淡定。
张浔神差鬼使地点了头。
第二十七章 方士传·江南张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