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好,好!”……
大红幕布拉起,锣鼓声震天,台上旦角与武生咿呀开唱,游仙儿驻足在满座叫好的看客之外,静静望向台上。
“你且去那烽火前,斩胡人,效山河,可怜了那出阁佳人,两眼涟涟向父老,郎君来日归不归——”
这戏台上演了一出极俗的戏折子,不知是哪个穷书生所写,说是胡人侵袭,乡里有个尚武的青年,直奔沙场参军去,临行前几日,他那刚过门的娘子却染了急病,一病不起。
求药之路漫漫,边关战事在即,那武生一手舍不得娘子,一手欲往远方探去,开腔诉道:“这可怎生是好——”
游仙儿看着这戏,缓缓地从衣袖中摸出裂隙的铜镜,指尖轻轻抚过镜面。
“要是像咱们那天在戏台看的戏,救我和救苍生,你选谁?”稚嫩的孩童笑声在他耳旁浮起。
若利用这宝物再回到多年后,再问清楚茵儿这病的方子,做好万全准备再回来……可讨来方子之后,是否还能再安然回来?自己只不过是无意间回到利贞十年的,不知具体如何再用一回。
若真能回来,他所努力攒下的名号,岂不是要付之东流,再重辛苦一回?
距乞儿所言的那场瘟疫,仅剩半个月……
游仙儿的双手微微颤抖。
戏台上再次传来锣鼓声,他抬起头,看见那青年毅然舍了娘子,他跨上马,飞快地离开家乡,投身于边关那千里狼烟,从堆砌的尸骨中一步步走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转眼不知多少年,那青年再回来时,已成了名震四方的将军,乡里人的欢呼震天响,唯独不见那姑娘的身影,问起乡里人,原来那姑娘只剩下一个低低的土坟。
在那场兵荒马乱,无数妻离子散的乱世,他救了无数性命,让无数男子与女子团聚相认,却唯独没有救下自己的姑娘。
游仙儿愣愣地站在台下,看着最后一幕戏徐徐退场,台下叫好声震天响,看客们叫着“好,好!”,孩童们看不懂戏,也跟着大人胡乱叫好。
好,什么是好?是县里请来的角儿好,妆面美极了,戏好么?这么俗的戏折子,看客们早就厌了,自然没人叫好——若真的好,台下看客们是该哭的。
叫好的看客、闹着要糖吃的孩童、徐徐退场的角儿、趁机叫卖的贩子……
人间如此喧嚣,又相似得如此俗套,他的视线忽然模糊。
你是救我,还是救苍生?……
“救苍生。”
“我救你!我一定救你!”
“伊人已逝——”
绵绵长音劈开他的头颅,刺入魂灵,将他飘飞的思绪狠狠地拽了回来,不住回响。
在百姓们诧异的目光里,那白发仙人匆匆往远处跑去,怀中抱着一面破裂的铜镜,挨家挨户地敲响了匠人的大门。
“这镜子能修好么?”
“这……仙家,您这镜子做工,老朽从未见过啊。”
天水县的风愈发冷了起来,仿佛无情地催着他快跑,问过市集上最后一户工匠,游仙儿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布包与铜镜都摔在地上,他缓缓抬手掩面,任来来往往的百姓瞧着他,低低议论着他。
那红豆糕已彻底凉了,他是该回去,把它带给小茵儿了。
茵儿还等着……
茵儿还……
他却不敢回去,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出一幕幕多年前的光景:过完了元旦,白发小孩随娘亲回到天水县,只看见满街飞扬的纸钱。
百姓们低低议论着,那是县令家的小女儿,久疾不愈,多日前便死了。
白发小孩发疯一般,飞快地往前跑,娘在后面焦急地追着他:“阿川,阿川!”
娘忽然停下来,弯下腰不住咳嗽,咳出鲜血。
“阿川……”
听闻有人呼唤他,游仙儿惘然间抬起头,果然有人站在他面前,却是几个气势汹汹的官差,揪着衣襟一把将他拽起。
他茫茫然地问出声,一个官差厉喝:“你偷换云大人爱女的药方子,治死了她,还有脸面问原因!”
游仙儿半晌不答,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地拾起摔落在地的布包。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恳求地望向那官差,低声念道:“能不能……帮我把这两盒红豆糕带给她?带去她坟前……”
官差一把将他手里的盒子打翻在地,盒子摔裂,糕点飞出。官兵们押着他往官府走去,毫不留情地践踏过这些精致的糕点,将它们通通化作污泥。
第四十八章 游仙儿·苍生与我[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