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之上,宫门外的杀声一直传入主殿,年轻的太子跪在地上,面容因恐惧而扭曲,他紧紧捂住耳朵,不听侍卫与官员们的劝说,只喃喃重复:“这是梦,这是梦……”
殿外忽然跑进一个身披铠甲,手持盾牌长剑的青年侍卫,头盔下的脸比太子年长几岁,眼神里混杂着冰冷与血性,见殿内众人还在劝太子,顿时大怒。他一把丢下手中盾剑,大步迈过来,朝着太子伸出血迹斑斑的手。
官员们大惊:“衡远,你这是大逆不道!”
青年侍卫直接无视了乱作一团的官员,竟直接伸手狠狠揪住了太子的杏黄衣襟,将他贴近自己的脸,沉声怒道:“陛下已经驾崩,你这唯一剩下的太子再不跑,是要断了这龙脉么!”
太子一张白净文弱的脸被喷了满脸血,骇得说不出话,忽然如梦方醒,放声大哭:“阿衡,阿衡……你别走……”
“我不会走。”衡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你,你若死了,我怎么与九泉的陛下交代?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来日再回朝,江山还是你李家的!”
太子哭声渐渐停止,被衡远一把放开。
“快换上寻常衣物,从偏门撤出皇宫,外面自有人接应!”
太子跌坐在地,又被侍卫扶起,他接过粗陋的布衣,抽抽鼻涕,在下官七手八脚的的帮助下穿起,又被衡远一众近侍推搡着往偏门跑去。
“阿?笤谀睦铩??
衡远见他竟要转向沦陷的东宫去,顿感恨铁不成钢,高声答:“太子妃愿与众妃嫔一同殉国,待叛乱过去,殿下再为她立碑!”
“阿?笏?懒耍俊碧?幼ё∷?氖郑?薜溃骸鞍?蟾怪谢褂懈龊⒆印??
衡远愣了愣,与眼泪汪汪的太子对视。
他一咬牙,向着几个侍卫一抬手:“你们去把太子妃救下来,一同撤出宫,别伤了皇孙!”
年轻的太子在混乱声中匆匆回头一瞥,最后再望一眼殿门的方向,那里有天光正映入,苍白得刺眼。一个自幼伴他长大的近侍正穿起那杏黄色衣裳,戴起他的头冠,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
“衡大人竟有如此旧迹。”李沉感慨,“令沉佩服。”
“终是旧迹,太子妃中途只平安诞下个皇孙,因身子太虚,一条命没保住。”衡远笑着摇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最后回朝之时,护送陛下的那些近侍,只剩下本官一个。”
“后来发生了何事?”李沉问道。
“什么事也没发生。”
衡远眼中神采渐渐褪去,慢慢放下酒杯,慢慢沉吟:“雁家那玉佛……”
他想不通,为何自从那玉佛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切都不同于往日。
——直到他在迷茫之际,遇见了贪狼的使者,那位大人告诉他,帝星早已被外来的妖异篡改,太子,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太子了。
也对。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太子。
……
波光粼粼,水声哗啦。
太子饶有兴致地坐在湖边,掬起一捧水拍在自己的脸上,长舒了一口气,又兴冲冲地回头,招呼随众人侍立的青年侍卫。
“阿衡,这水清凉,你也来洗洗!”
太子望着水波中摇晃的倒影,映出自己一张白净的脸,后方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水里随后多了个影子。身材颀长的青年侍卫一身乌衣,一丝不苟地束着发,腰间佩长刀,静静站在他身后,一同望着水面。
“殿下,此地不同于东宫,等我们回朝,您登基以后。”衡远想了想,在他身旁席地而坐,“到时候可不能阿衡阿衡地叫。”
“知道了知道了。”太子笑着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我应该自称朕,还应该叫你爱卿,是吧?”
“是。”
好久不曾有这般的悠闲了。
衡远眯着眼睛,听着水声出神,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也淡了许多,他正出神,又听殿下的嗓音一本正经地响起。
“衡爱卿,待朕重返京城,定以最高之礼待你!”
衡远转过头,正与太子目光相撞,望入一双真挚的黑眸。
天高地远,水光跃金,风徐徐吹动青草地,吹动两个人的衣袍,蒙尘的太子与形影不离的侍卫,天地间这一双青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对了,阿?笠?俨?耍?群⒆映錾??徒谐甚柙趺囱?俊
……
记忆如退潮,衡远再次从弹指间的恍惚中清醒。
“朕有说过那样的话么?”
当他转过头,同样望入一双眼眸,诧异的笑意,淡淡的威严。
衡远握紧了酒杯,半晌,又缓缓松开,对李沉笑。
那酒液倒满,随灯光映入杯中的是一张两鬓斑白的微胖面孔。
“将军是甘愿在这边陲度过余生,还是顺应贪狼的天兆,随本官一同韬光蓄锐,到时一同痛击胡寇,使帝星归位?”
秘密已托出。
李沉别无选择。
“愿随衡大人。”李沉眼中燃起灼灼烈火,冲着他一抱拳,沉声开口。
“将军驻守玉关多年,到时还需将军手里的舆图一用。”
“那是自然。”
“劳烦将军了。”衡远满意地点头,也起身一抱拳,笑道:“那位吴副官年轻气盛,将军还是想些法子,莫让他知道太多为好。”
“是,沉会想办法。”
李沉点头,目送着衡远告辞。
夜风冰冷。
衡远推门走出,冷不防被门口呼呼大睡的胡人小子吓了一跳,又见这小子圆脸稚嫩,才不超过十五岁,他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仰头径自迈过元佑横着的身体,往府外去了。
——那位大人会化身贪狼,体内流淌着正统的血脉,再次回到这片江山。
元佑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屋里满桌残羹剩菜,酒气在灯光里弥漫,李沉慢慢呼出一口气,坐回原位,心脏隐隐作痛。他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多喝几杯酒入腹,甚至足矣要他的命。
但酒液并不影响他的头脑。
贪狼是一个隐秘的军旗。
贪狼背后隐着某个大人物。
它可能是任何人:民间改头换面者、宫内忍辱负重者、朝中不动声色者……甚至,衡远自己。
李沉慢慢地按住心口,仿佛要以昔日的威严姿态,强迫它不再抽搐。
战场无处不在,不仅是浴血的沙场,多是静默中掀起狂澜。
天有异象,必起逆贼。
第七十三章 将军令·蒙尘旧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