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往来吆喝。沿主街分叉出众多小巷,里边尽是各地特产小吃,虽然门面简朴,但滋味纯正,引得内外客旅相继而至。
平常二人都是在城北随便找个小酒馆喝酒,涂若伏今日为何有兴致把自己带到西市来喝酒,云大山有些纳闷,他问了几次缘由,涂若伏都含笑不语,只是拉着云大山一路前行。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下,云大山向上看去,但见此楼青砖黛瓦,圆柱高墙,向内望去,只见装饰典雅,布局宽敞,门头挂着“会仙楼”金字墨底牌匾。云大山诧异道:“你可是发财了,带我来会仙楼吃酒?”
“又不要你请客,怕酒里有毒啊?里边请吧!”
云大山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踏步随涂若伏进楼。
会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食府,酒菜素来以精细别致著称,价钱自然不菲。近大门,转过八仙过海黄梨木雕照壁,街上的喧嚣顿时被隔开,大堂内装潢考究,一色红木家具,配以全套上等骊窑青瓷摆设,淡淡水沉香隐去一般酒店的油污烟火味道,显得格外素净。
店小二上前伺候,涂若伏讲道“酒仙居”,他便恭敬地请二人上了三楼。三楼纵深二十余间包厢,名字都占个“仙”字,三分之二已然有了客人。伙计将二人带到靠内临街的一间包厢,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一个青年拉开门,云大山认得是缪成,心中顿感不快,暗道这个涂若伏什么时候投到了颖王麾下,居然借着与自己的私交拉来见颖王,一会儿可得臊他一臊。
缪成请进二人,云大山打量屋内陈设,一趟四方驼绒花毯铺地,四樽等身青花戏瓶压住屋角,雕花明窗半开,落地烛塔微明,屋正中一张狮吞八方红木八仙桌,绛红桌布上摆了酥糯软嫩四色点心一壶清茶,主位太平椅上端坐着颖王,右手位虚坐着一名云髻鹤氅的中年道士。
颖王起身迎接,云大山与涂若伏急忙行礼。一旁中年道士也已起身,颖王相互引见,“云御史,涂御史,这位是节朱山达真观知微道长。道长,这位是司天监丞监察御史云大山,这位是监察御史涂若伏。”三人对礼罢,颖王请众人落座,缪成陪在下首。
涂若伏笑道:“王爷好快的马,这边已和道长喝了三道茶了。”涂若伏深谙茶道,一看茶杯中半盛的茶汤即知颖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知微道人单掌一立:“颖王唯恐贫道久候,散朝后立刻便赶了过来,足让贫道受宠若惊。”
颖王道:“今日朝议较长,不然就可早些约诸位来喝茶了。”
店小二换来新茶,众人喝了一道,接着涂若伏低声问道:“王爷,此间说话可还方便?”
缪成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周边包厢内全是自己人。”
颖王笑道:“就是有人跟踪本王,也只知是来私会两位御史的,偷听恐怕是没那福分。”
云大山闻言心中不快,犟驴脾气又顶了上来,开口问道:“不知王爷请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与颖王之争已是满朝皆知之秘,太子有桂王和后宫支持,颖王则在军中有众多亲信。皇帝企图一碗水端平,既不想让颖王做大威胁太子地位,又不想太子威胁颖王性命。然而二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互攻讦倾轧至于白热,无奈之下,皇帝为国本考虑,借太子诬告秽乱宫闱之机褫夺了颖王军权,是以朝臣纷纷站队,大多已向太子靠拢,颖王渐渐处于劣势。另有些实力派居中观望,并不急于投靠哪方,文官集团中笑里藏刀的首相伊梅骨专事奉承黄龙帝,即便贵为太子他也未高看一眼,亚相郑聪虽未明确归附,但其长女郑璇嫁于颖王,立场已不言而喻,季相倪辩庵惟伊梅骨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明里站队。武将中一个大实力派是北疆镇守方山公石立胥,其手握宁军精锐镇守北方,一直被双方拉拢,但至今仍未表态。其他中立的实力派亦是双方拉拢对象。云大山的司天监主管观天测运,并无实权,御史又是个招人嫌的位子,太子党从不将他瞧进眼内,颖王借机数次相邀云大山都为其婉拒,云大山也不知颖王为何几次三番礼遇他这个没有实权的七品芝麻官。
颖王素知云大山心直口快,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是以对他略显无礼的提问不以为忤,“实不相瞒,本王邀请云御史来,是要问问孤星之事。”
云大山略感意外,本以为颖王又要拉自己入伙,正想着怎么回绝,不料他竟然问起孤星冲犯之事。“王爷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颖王道:“本王闲来也读读史,众宾客内也有通晓天象之人,是以知晓孤星冲犯是不祥之兆,特请来云御史相问。”
“那王爷想知道些什么?”
“本王本不知此事,”颖王抬手一指知微道人,“是道长前日观测到孤星,推测或将有异变现世,是以专程赶来京师相告,教本王早作警备。”
云大山闻言仔细打量知微道人,只见他浓眉细目,阔面微须,宽肩厚背,没有一丝半毫仙风道骨,若是换上民服,活脱脱一个庄稼汉。但常言“人不可貌相”,此人竟能辨识孤星,又专程进京警示,可见是位才德兼齐之人。正要赞扬两句,突然想到一事,脱口便问了出来。“达真观距京师不下千里,道长如何三日便到?”
知微淡淡一笑:“贫道是在淝安见到的孤星,是以来得快。”
云大山疑虑尽消,向知微道人一抱拳:“道长才识广博,悲天悯人,云某诚心叹服,只是不知这孤星是何预兆,道家史录上可有记载?”
知微道人欠身回礼,正色道:“云大人谬赞啦。贫道闲来也观观天象,近期查觉“流王羽”似有异样,随即孤星来势汹汹冲犯南天诸星,贫道才疏学浅,所读的史录上亦未见如此情形,不过有一点倒可以肯定,那就是——妖人乱世!”
此时缪成抬手示意大家禁言,众人停论,五息之后,店小二敲门上菜,颖王招呼大家吃菜。
会仙楼果然名不虚传,十色菜肴炒熘炸烹煮,煎烤蒸汆熏,取十全十美之意,菜品色泽鲜亮、香气浓郁、口感极致、回味无穷。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缪成吩咐小二不要来打扰,这才闭门续谈。
“不知众位可有耳闻,天下已有数地发现妖孽行迹。”知微道人探身环顾众人,大家纷纷摇头,他扳着手指计数。
“其一,东南计州一艘出海渔船遇袭,船上五人失踪,仅一个年轻人随船漂回岸边,其时此人精神已经崩溃,据他讲,袭击者为数只鲛人,鲛人将五人拖拽下海,他因爬上桅杆而幸免于难。”
“其二,百越莽山夷人传说,密林之中曾有人面蝎身怪物出没,林中偶见巨兽骸骨,当地人猜测是为此妖物袭击。”
“其三,西北并县长林内发现一人身蛇尾妖物,已有数人被袭遇难,遇难者多为当地猎户,官府已招集周边猎户进行抓捕,但并未有进一步的消息。这即是贫道得到的消息。”
众人闻言大惊,云大山向颖王、涂若伏道:“这个人身蛇尾莫不就是朝上车究极所说的‘伏羲?”
颖王面色严肃,轻轻点了点头。
涂若伏问道:“道长消息可否属实?”
缪成接口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我师叔是节朱山外院监院,山下众多道俗弟子行走各地,民间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云大山虽是朝堂上人,但也耳闻江湖上“南江北山”的名头。“南江”是指江南水路五帮十二派,“北山”便是这节朱山,没想到颖王的贴身护卫竟是节朱山的弟子,看来北方绿林的龙头已然归附颖王了。
涂若伏忽然冷笑:“好一个异兽献瑞,太子党编的好故事呀!”
云大山本就对涂若伏诳约自己十分不满,听他又扯到党争,心头一股无名火蹿起,嚯地起身道:“既然牵扯到国本,下官还是告退了。”
颖王还未发话,涂若伏便急斥道:“你个云石蛋真是又臭又硬,是颖王有失于你,还是太子已然向你重赂?颖王天纵英才,有戡定乾坤之功,数次纡尊降贵交好于你,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化?”
云大山气往上冲,冷笑道:“云某区区七品小官,人微言轻,自是不敢和直达天听的涂御史相比。颖王麾下人才济济,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云某只懂看看老天,其他一无所长。无忠君之技,不敢食君之禄,云某就此告辞!”言罢转身欲走。
涂若伏也要发作,颖王虚按手掌,冲云大山言道:“云御史不管英招入朝之事啦?”
今日朝会上宣德公王廷讲道这英招是个人面马身之兽,方才知微道人讲的三个妖物无不是人兽杂合,这个英招恐怕实属妖物而非瑞兽,凶吉不明,黄龙帝实在不宜亲自接见。云大山好奇之心与忠君之心早起,但一来今日涂若伏诳他赴宴心内不快,二来涂若伏当面责问他归附之事,更拿“太子重赂”来刺激,惹得驴脾气上头,就要不给颖王面子离席而去,现在颖王给了个台阶,云大山稍微冷静,深感失态,于是转身向颖王深深一揖,重又坐了下来。
颖王道:“云御史风清气正,本王向来倾慕,人各有志,本王并不强求云御史什么,只是上天垂象,祸福难料,云御史即是司天监丞,这趋利避害之力自然是要尽的。英招入朝一事,圣上已然决议在星月坛接见,咱们做足护卫的准备也就是了,只是这妖孽现世预兆不明,定有些事情隐而未发,本王还要请云御史帮个小忙。”
云大山奇道:“王爷要下官帮什么忙?”
颖王道:“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知微道长想到应天洞内查阅观天古籍。”
云大山微感诧异,若说是为查孤星之事,自己已然去过应天洞,但并未查到什么线索,难道说这知微道人比他司天监丞还要熟悉应天洞藏本?可若说另有所图,那应天洞在黄石山后山,除了一洞的典籍,就只有五个负责保管看护的老吏,其他别无长物,这道士念得什么经,云大山一时不明。
颖王见云大山迟疑未决,对他解释道:“云御史今日朝议讲到对孤星一事并无特别发现,想必已对典藏古籍作了一番研究,知微道长也实在不能比云御史知道的更多。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微道长熟识达真观典籍,据道长讲,典籍内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希望借此机会参阅应天洞内典籍,或可互有补益,就此参破孤星之兆也未可知。”
知微道人在一旁补充道:“贫道不才,达真观里数十卷观天典籍都是下了童子功的,可诵于云大人,你我一同参详。”
云大山双眸闪亮,他知道一般典藏古籍之所轻易不对外人开放查阅,此番知微道人竟愿意背诵观天记录,其诚意可见一斑,自己竟能听闻达真观观天史籍,这让云大山心痒难搔,忙不迭地说道:“道长精诚所至,云某这块臭石头怎可不开,一切全听王爷安排啦!”云大山如此自嘲,众人一笑,再不言此事,只是饮酒吃菜,闲聊些俗事。
饭罢已近未时,颖王携缪成及四名护卫上马奔弘经馆而去。去司天监的马车已经备好,车夫请云大山和知微道人上车,涂若伏自己走回官所。马车一路向东,转而向北,不一时来到司天监正门。
云大山在车内听到门前一阵喧哗,急掀布帘望去,只见是一众学生聚在那里嬉闹,看到自己露脸,一个个全部缩回院内,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人杵在门口。男子是自己的弟子常余,身前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常余神情尴尬、满面通红,小姑娘则是一脸委屈、清泪两行。云大山脸色一沉,心中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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