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孩抱起,他却突然感知到有什么人正在接近这间屋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丝缝隙,一个娇小的人影闪身进了房间。待其犹犹疑疑地靠到近前,藏身匿回白夜照耳上的蝠王不由得心中纳罕道:这货来这儿干什么?
白、白夜大人,您、您醒着么……?……也是,我害您被捕入狱、遭到这么残酷的对待,哪怕您醒着,也一定不会再像那个时候一样,愿意倾听小木头说的话了罢。原来来人是小木头,小木头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死不足惜的人。实演搭乘赤云战车那天也是,郦诗小姐明明是派我去暗杀白夜大人,我却失手了…可即便是对这样的我,白夜大人却依然没有弃之不顾,反而向我伸出了援手……
记得赵里大哥对我说过,那个人…也就是白夜大人,拥有一双很犀利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一开始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郦诗小姐和我的那些小动作,白夜大人你应该早就看穿了罢。可尽管这样,您还是愿意面对面地听我说话,还问我的名字…白夜大人是小木头来到樱塾以后,第一个问我叫什么名字的人……可我不但三番五次告密暗算白夜大人,还害得小姐和烨少爷两人现在一直争执不和……
一个人坐在床下的脚踏上自言自语的小个头女孩抽耷着肩膀,低低地垂泪哭诉着。与其说她在对榻上的白夜照忏悔,倒不如说只是在寻求着一个能容她独白的地方。
……怎么,是你啊,这时辰听见隔壁响动,害我还以为是白夜醒了呢。
身着薄云软绸单衣、肩覆紫檀色薄氅的妙龄少女,眉尖似颦非颦,唇梢似笑非笑,就这么一手执烛台、一手握着卷籍地出现在门口。
啊…这、小、小木头不知您在夜读、冒昧打扰了!我这就——错愕了一阵子,小木头赶紧慌慌张张地用衣袖擦了两把脸,站起身来;然而仿佛早就料到她接下来的话似的,郝瑟却径自行至室内唯一一把书斋椅上坐下,顺手将烛台搁在一旁案上,正巧,白夜成了现在这模样,我还正愁没人和我唠嗑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木头也只得顿住了原本正向门外退的脚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立于原地。
郝瑟却像完全没看见她的窘状似的,反倒兴随所至地指着手中那卷书册,对小木头道:是了,方才我在看闲书,刚好翻到一个有趣的掌故,要么先容我说与你听听?
舍友在一旁昏迷不醒,自己依旧我行我素地看着闲书,眼前的人究竟是真的如塾内传言那般没心没肺、旁若无人,抑或是别有用意,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小木头只能乖乖洗耳恭听着——
过去,天下久旱,百川断流,四方赤地。唯攸水一带得以保全。
究其原因是有河神居攸水,其真身乃一条赤眼蛟龙。可是作为其施云布雨的报酬,河神勒令附近村庄的居民每年都必须牺牲一个活人作为供奉。村人们多数仰田作为生,故不得不屈从。可天长日久下来,心中难免敢怒不敢言,尤其每年近河神祭时,人人均惶惶不可终日。
听闻了村人们怨声的一个年轻人不日来到了攸水一带。此人曾于终南学屠龙术,三年学成归来,正欲小试身手,便自告奋勇要替村人们除害。村人们原本将信将疑,尾随年轻人来到河边,只见其对河跳脚大骂,出言不逊,极尽挑衅之能事。未几,龙怒而出,年轻人与之相战竟不落下风,只是随着战局僵持到第三天,双方均现疲态。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却怵了。一部分人以为年轻人终将不敌,唯恐河神秋后算账、降怒火于己身;而另一部分人则以为年轻人会赢,只是失去河神后、田地将因酷旱而颗粒无收的代价,同样沉重得让他们无法承受。于是村人们联合起来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假意给年轻人送去食物与水,却暗中在饮食中投药。趁年轻人昏睡之际以绳缚之,将其作为活祭投与龙神,并寄望借此平息龙神的怒火。然而蛟龙却早已看清了村人们的秉性,大怒之下,兴风作浪将两岸的房屋田地尽数毁去后就此离去。
此后攸水一带三年不雨,饥荒连年。村人们亦大多孤寒交迫,流离失所,从此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神情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渐有所悟,小木头咬着下唇听完了故事。
好半晌,她才若有所思地道:…座下说的这个故事,是想说小木头其实和那些村民一样,身为弱者的同时,却不自觉地为恶吗?还是说…懦弱自身就是一种恶,您…您是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不料对方却竖起食指来来回回连摇了三下、一脸你看误会了不是的表情:一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绝非为说服谁洗心革面、弃恶从善;二则,要我说,世间本来也没有所谓的恶与善,这些人为的标准向来不堪一击得很。所以,你尽可以去首鼠两端,左右逢源,哪怕你当了biao子又想立牌坊,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不是的!什么立牌坊的、小木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瑟座下为、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呜…这并、并不是小木头自己的本意啊…我也没有办法啊…因为我太弱了、我不像白夜大人那么强大、身旁也没有像瑟座下这样的人愿意帮我说话——
不料听着这番哭诉,郝瑟却噗地一声忍俊不禁道:强大?呵…真的么?你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白夜强大么?
呃…诶——?
无动于衷地望着满面啼痕的小木头,从少女那张俊秀端丽的笑靥中,忽渗出了几分捉摸不定、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我猜,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你应该庆幸过罢,要不是白夜,恐怕现在沦为众人欺侮轻贱对象的,就该轮到你自己了;而通过加入对白夜的迫害,你进一步寻找到了自己在小团体里的位置,事后更能不假思索地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卸到对你发号施令的人身上……如何,不用背负自己人生的人生,过得应该相当惬意罢?
而即便是现在,在潜意识中,你仍旧把白夜视作比你更凄惨弱小的对象——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毫无负担地告白自己的惨状,并借此获得心理的平衡,不是么?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就像故事里的村民一样——世界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在呼天抢地、喷爹骂娘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值得别人向你伸出援手?那些…连自己都不敢为自己而战的人,却指望着别人责无旁贷地为你而战——你,配吗?
你,配吗……?
此刻被郝瑟以无比平静的口吻说出的这句话,每一字、每一声都像是狠狠在她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不,任何一种上的疼痛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也远比过去她经受过的任何轻蔑嘲讽都更让人难以忍受。她想过反驳,她想过逃走,可仅仅是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都已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见状,郝瑟本来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寮舍外却不合时宜地隐约传来了骚动。
走到房间一侧自窗户的缝隙朝楼下警觉地瞥了一眼,待见到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的提灯队列和四周渐渐汇拢过来的人群,少女秀丽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啊。
龙怒川,旧称攸水,锦国古来境内两大水脉之一。乾公年间,风雨不济,三年旱,又复三年涝。传川中故有龙居,时民不敬,龙遂怒而去。后攸水改道,出谷入峡,与沔水合,川名龙怒。
(本章完)
第80章 辉 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