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沈日新轻松的说:“其实我和你一样,看不得不明不白的事情。可你是学生,不是警察,不该卷进这种麻烦里来。所以,以后就不要再管了。”
“可是,我答应楚小亭,想办法让她哥哥联系她……”
“这个我来搞定。”沈日新又肯定的加了一句:“我保证。”
5
沈日新的汽车在明德中学的大门旁稳稳的停住了,唐宛刚打开门下车,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唐宛!”
她看见一辆体型硕大的银灰色商务车正停在校门的另一边,楼宁宁拉开车门,兴奋的朝她挥手。
“你真是我的好小软!”宁宁开心的说:“罗先生邀请我们一起吃饭,结果你不在,我正在发愁一个人好尴尬啊,你就出现了!”
这时,沈日新打开车门下了车,楼宁宁惊讶的说:“咦?这不是沈警官吗?你们怎么跑到一起去啦?”
“哦,是这样。”沈日新解释道:“上次的案子,同事说还差一份笔录,我就请唐宛同学到警署去做了一个。”
虽然沈日新面不改色的撒谎,但唐宛心里却非常紧张,她还从未如此明目张胆的欺骗好友,还好的是,不用自己亲口说出来。
罗荣襄父子也从车上下来,罗明对父亲说:“爸,这就是那位沈警官。”
“沈日新,字涤非。东区警署的。”沈日新主动伸出手去。
“你好沈警官,我听你们马署长说起过你,你是沈鸿的儿子嘛!”罗荣襄哈哈大笑,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我和远人兄可是老朋友,犬子的事让你费心了。”
“不敢当,服务市民,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沈日新笑着说。
“哎,我本来是想请两位同学吃个饭,既然沈警官也在,就更好了,择日不如撞日,让我有个机会一并表达谢意。”罗荣襄说着,又补了一句:“沈警官,今天可是周末,你不能用服务市民搪塞我哦。”
“我怎么敢搪塞罗先生,”沈日新陪笑说:“恭敬不如从命。”
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唐宛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6
窗外暮色降临,明德中学主楼会议室里,争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陈迅看了看会议室墙上的挂钟,知道大家的忍耐都到了极限,是到了可以做结论的时刻了。他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这眼看又要到晚饭时间了,开了一天的会,还是没个结论啊。”
会议室里一阵咳嗽清嗓子的声音,却没人说话。每个人都明白,这种会即便再开上一天乃至一个星期,也不会有结果,每个候选人身后都有着强大的势力,而每个会议参加者们也背负了自己的使命,这使命不容他们退缩。
“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上,让哪家让步,都很难。”陈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所以呢,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包副校长的意见,俞成原这位同学,好就好在,没有家族背景,比较能够体现本校唯贤是举、独立办学的态度。”
“陈校长……”“校长……”会议桌两旁的人一听这话,纷纷开始发言,乱糟糟的响成一片,只有包文辛和李卓南微笑着默默无语。
陈迅伸出一只手掌止住声音:“……请大家让我讲完。”
“不过,俞成原虽然是很好的人选,但究竟是我们指定的。指定这个事情,总是会让人家怀疑,无私也成了有私。”陈迅说到这里,笑了一笑:“我这里倒是没什么,但诸位那边,恐怕都不是很好交代吧。”
此时换成一片附和之声响起,包文辛的脸色微微变化。
“所以,我觉得这个难题,咱们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干脆就像别的学校一样,让同学们民主选举——”
这次是包文辛急得站了起来,因为这个说法与他前几天与陈迅商量好的完全不同:“校长……”
陈迅不快的看了他一眼:“刚才都说了,请让我讲完嘛。”然后示意他坐下,继续道:“我觉得这么办有两个好处,第一呢,是体现本校唯贤是举、独立办学的态度,显示开明作风,让我这个新官积攒点人望,第二呢,简单点说,就是解决各位的麻烦——好了,我讲完了,请大家发表意见。”
参会者们一阵低声的议论,过了一会,李卓南站起身来:“我附议陈校长的意见,不过,我补充一点,候选人名单还是应该由校务会提出,把大家提出的人选都列上,也让各位老师有个交代。”
“嗯,嗯,李卓南同学说的没错。”马上有人开始表示同意。虽然仍然只是列席会议的学生会长,但身为成国公的李卓南,他的话语在校务会上已经有了相当的份量。
看见赞同的人越来越多,陈迅趁势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可以,我们就这么办。”说着,他还特意转向坐在自己右手的包文辛:“包副校长,你觉得呢?”
包文辛铁青着脸,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7
从翠蔚山房的露台望出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和城市璀璨的灯光。宽大的露台被装饰成岭南庭院的样子,摆设着各色鱼缸、盆景和花木,围绕着中间一张六角形的螺钿紫檀餐桌,五位食客各踞一边。
“岭南菜虽然算不上大菜系,但西风东渐的时候,首先吸取了西洋菜的精华,改良很多,所以也算颇有特色。”罗荣襄说:“今天也没有征求各位客人的意见,就选了我们老家的家乡菜,口味不合的话,大家就将就一下吧,哈哈。来,沈警官,举筷,举筷,小明,你关照好宁宁和唐宛。”
“罗先生您太客气了。要是翠蔚山房这个地方的菜还叫将就,我看雍津也找不出不将就的地方喽。”沈日新半开玩笑的说:“倒是合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圣人之教——钱真是好东西呀。”
“酒也是个好东西,但多喝伤身,钱也一样。”罗荣襄笑着说,一边拿起酒壶,一边对赶来的服务生摆了摆手,然后亲自给沈日新斟上。
沈日新惶恐的双手端起酒杯:“罗先生……怎么敢当。”
“今天这顿饭是我感谢三位的,不论辈分。”罗荣襄说着转向唐宛和楼宁宁:“你们小女生喝果汁,就自便吧。”
两人赶紧端起玻璃杯说:“是。”
“……所以呢,我觉得钱这东西,应该在死掉前都花完,花不完,就该捐完,才是正理。”罗荣襄说着看了一眼儿子:“儿孙的钱,让他们自己凭本事去挣,哈哈。
“罗先生果然豁达,”沈日新也笑道:“难怪在全国捐了这么多维民医院、维民学校,功德无量——我敬您。”
“罗叔叔,可是上次害罗明受伤的人,就是维民学校的学生,您不觉得他们是恩将仇报吗,不生气吗?”楼宁宁大声问道。
“我当然生气。但我总不能因为几个人,以后就不办维民学校了吧?”罗荣襄望着露台外的风景,慢悠悠的说,然后转向沈日新:“虽然我做不到以德报怨,可也谈不上以怨抱怨。用法律教化人,这是沈警官你们的事,对吧?”
“罗先生太谦虚了。”沈日新接上话头:“我听同事说,是您亲自出面,那几个学生才从宽送到少年惩戒署了,我觉得,这就是以德报怨呢。”
“沈警官,你这职业病可严重了,三句话就要谈到案子。”罗荣襄故作不悦的样子:“我们约定一下,今晚不准谈案子,谁谈谁罚一杯,来,小明,给沈警官斟满。”
“哈哈,”沈日新附和道:“好,不谈就不谈。不过我守着罗先生,治疗这职业病的特效药,应该也不成问题。”
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对话,唐宛心里颇不是滋味,精美的菜肴仿佛也失去了诱惑力,她有点想离开这里,可是身边的罗明和楼宁宁却觉察不到,倒觉得很是有趣,不时还插上一两句嘴。
“抱歉,失陪一下。”唐宛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像逃跑一样离开了。
8
装饰着雅致青花瓷砖的化妆间,宽大而空空荡荡,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静谧无声。唐宛一个人站在长长的盥洗台桌面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呆立了好久。
她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越陷越深。沈日新刚才讲了那样的话……证明他应该已经在怀疑罗荣襄了。可是,他真的还能发现什么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罗荣襄会放过陈小云他们吗?如果不能,自己对小亭的承诺又该怎么办……假若宁宁知道自己背着她做的这些事情,她会怎么想?她和罗明,好像已经有了那么点点微妙的关系……她无比后悔今天搭沈日新的车回来,以至于不得不忍受的这种场面的煎熬。
要是能一直躲在这里,不用出去就好了。唐宛甚至冒出这样的想法。她想找个理由离开,说自己肚子疼什么的,又怕这么老套的理由,会让宁宁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更要追问到底。
唐宛知道,自己无可逃避,她略微整整头发和衣服,硬着头皮重新回到了露台。
9
大家似乎并未怎么在意唐宛的离开,更令她意外的是,四个人已是相谈甚欢——沈日新的声音尤其响亮。
唐宛刚刚坐下,宁宁就一把拉住她,附在耳边密语:“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来那个了吧?”唐宛瞪了她一眼,摇摇头,宁宁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你不知道,涤非哥开始说他上高中时候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我当了一年多的乐队主唱,于是铁了心要去当歌手,非要去演艺培训班,”沈日新看了一眼唐宛,笑了笑,继续道:“我老爸就说,我给你出道题,你做对了,我就答应你。”
“什么题什么题!”宁宁急不可耐的问。
“这个题,不太适合这时候说,太杀风景。”沈日新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摇摇头。
“涤非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罗叔叔,你看他~”宁宁撒娇道。
罗荣襄也微笑着说:“涤非,你就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吧,没人怪你的。”
唐宛突然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称呼竟然已经悄悄改变了。
沈日新想了想,说:“这个题目大概是这样的,你站在一条铁轨旁。此时,一辆刹车失灵的有轨电车开过来了,你突然发现,电车即将通过的铁轨上,有五个人;你有一个机会可以救他们,就是搬道岔,让电车开往另一边的铁轨。但糟糕的是,另一边铁轨上也有一个人,你该不该搬道岔呢?”
“当然应该搬了!”楼宁宁抢答道:“那边是五个人嘛,当然要救多的,唐宛,你说是不是?”
唐宛还没来得及答话,罗明就赶紧附和道:“宁宁说的对!”
“沈警官,你是怎么答的?”唐宛问。
“我的答案是不搬。”
“为什么?!”宁宁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你答错了,所以没做成歌手!”
沈日新笑了笑:“算是吧。我的理由是,任何人都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如果你没搬道岔,你是路人;如果你搬了道岔,你就是杀人犯了。”
“这,这是什么逻辑?那我还救了五个人呢!”宁宁急了。
“可是,并没有法律说救人的人就可以杀人无罪呀?”沈日新说:“其实,这道题并没有标准答案。但我爸对我说,你的答案过于理性,估计你成不了艺术家,却是个从事法律工作的好材料,还是继承我的衣钵吧!我不能同意你去当歌手……就这样,一颗天皇巨星未亮就先陨落了。”
“你爸说的倒有点道理哦……”呆了半晌之后,楼宁宁说:“你蛮适合当个铁面警探的。”
“世伯,这道有轨电车难题,您以为该怎么答呢?”沈日新突然转向罗荣襄,微笑着问。
“别急,回答之前,涤非,我先给你出个难题。”罗荣襄道:“如果那边铁轨上是一万人呢?”
“爸,哪有那么多人在铁轨上啊?都要把电车掀翻了!”罗明嚷嚷起来。楼宁宁推了他一把:“这叫逻辑假设,嘿嘿,罗叔叔问得好,我就想看看涤非哥怎么答!”
“我还是不会搬。”沈日新面不改色的说:“对错不因量变而质变。”
“你是个坏人。”楼宁宁哼了一声。
“好了,那么世伯的答案呢?”
“这道伦理难题,以前别人也给我做过。我的答案其实和涤非差不多。”罗荣襄慢条斯理的说:“但有个前提,如果我只是路人,我不会做任何事,因为我没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但如果我是个扳道工——我会毫不犹豫搬道岔,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要保护更多人在铁路上的安全。”
罗荣襄说完话,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还是楼宁宁打破了安静:“唐宛,你还没说答案呢,现在二比二了!”
“我……”唐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会搬道岔,即便我是路人。”
“那你就成了杀人犯啦!”楼宁宁叫道:“沈大警官说的,他要把你抓起来哦。”
“嗯,我觉得沈警官说的也没错,我是该被抓起来,因为我杀了一个人啊。”
“喂,你到底是哪边啊?”宁宁不满的说:“救了人还要被抓起来,那这道岔我不搬了。”
“既然去搬道岔,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吧。”唐宛平静的说:“有时候,人就是会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只有你入地狱,才能拯救众生……要不,怎么说是一道难解的题呢。”
“哇,你好圣母~你把光环藏到哪里去了?在耳朵里吗?”楼宁宁半开玩笑的揪了揪唐宛的耳朵,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不过,别人我不知道,唐宛这家伙真的会这么做……”
唐宛笑着撩开宁宁揪自己耳朵的手,她注意到,从刚才开始,罗荣襄一直都在用非常认真的目光看着她。
第二十七章 夜宴高台论善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