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浅蓝色壁纸的卧室,窗明几净,小摇床上挂着的床铃缓缓转动,响着轻柔而悦耳的叮咚乐曲,低头看着床上静静睡着的婴儿,徐瑾的心里有着莫大的满足。
“牧远”……她又一次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是丈夫给儿子起的,看来,他对这个小不点儿,真的是有好大的期望呢。可惜,他现在忙得连来看他们母子的时间都没有了,也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想到这里,徐瑾轻叹一声。她决定不再去想他的事——至少在这里,绝对不想。
门被轻轻推开了,护士探进头来:“夫人……外面有好几位女士来探望。”
徐瑾有点迷惑,该来的亲朋故旧早就来过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要在这种时候来看自己,不过还是从躺椅上起身,对身旁的保姆叮嘱了一句,开门出去。
门外花团锦簇,女人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响成一片,徐瑾皱了皱眉,赶忙关紧了身后的门。
“青琳,你可真是的,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保密,你看,我都不知道,本来怀的时候,就该来看看你的……”
“就是,不过,看梁夫人现在这气色,还真是不错,哎,刚生完没几天,身材就恢复得这么好了……”
“青琳姐,不是我怪你,你可是太见外了,要生养,就该跟我说一声,去我们家老爷子的医院嘛。这里的条件,实在是比较一般……”
一张张鲜艳的红唇、七嘴八舌的好听话,围绕在徐瑾的身旁,再加上各式各样的香水味道,简直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勉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笑着一一应酬。虽然每个人都只在说着关于她和孩子的话题,可是,对于这群人的来意,徐瑾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待到她们离开之后,徐瑾才从晚间新闻里看到丈夫就任上议院议员的消息——女人们的效率,比新闻媒体显然是要高多了。
她赢了,从一个世家府邸里不受重视的旁支家女孩开始,她一步又一步的赢了,从国会议员夫人,到昭国公夫人,这个国家最显赫的贵妇之一。
从此,她还将一直赢下去——因为一切都将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夫人,我们到了。”乔叔稳稳的停住了车,小声提醒道,徐瑾这才从回忆中醒来,弯腰出了车门,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一片翠绿环抱之中,弥漫的山野泥土气息,在昭国公府的人工园林里是闻不到的。
不远处的台阶上,枝叶扶疏掩映的黄色院墙里,隐隐传来钟磬之声。
“夫人,按照您的意思,事先没有让他们安排接待。”乔叔说。
“嗯。”徐瑾点点头:“李夫人不太喜欢人家打扰,我自己进去就好了。”说完,她整了整衣襟,缓步拾阶而上。
2
欧阳承终于在地上翻检出一块薄薄的石片,他凝神屏气,捏着石片不断翻动手指,好像在寻找一种最佳的力度和感觉,终于,他的膝盖微微一弯,猛然出手,飞射出的石片在江面上连续跳跃了七次,方才没入。
“哇奥,成原,你看见了没!七次,七次呢!”欧阳承兴奋得直跳脚,朝岸边长椅上坐着的俞成原大叫道。俞成原喜欢看到欧阳承的这个样子,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欧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持重,虽然他也着迷于这种气度,但当他看到欧阳承偶尔像孩子那样笑逐颜开,却更有另一种温暖的感觉。
但是,现在的他,高兴不起来。
“别闷闷不乐了,拿不到推荐信就拿不到呗。”欧阳承一边拍着手上的尘土,一边走过来:“就算有推荐信,我也未必上得了信国,这下踏实了,自己考。”
“没想到,我跟着包副校长三年,还为他得罪了李卓南……他也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俞成原苦涩的说:“为你求一封推荐信,都不肯给。”
“这没什么。”欧阳承不屑一顾的说:“推荐信他有,但我们这种家庭,对他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能不给,自然就不给了。”
“可是我……我觉得对不起你。”俞成原抬起头来。
“没有的事,只要你能去信国就好,你的免试通知书还没拿到吗?”
俞成原摇了摇头。
“哦。我听说,蒋妍已经拿到帝大的了。”欧阳承在他身旁坐下。
“她不一样,她是李卓南的人,特事特办。”
欧阳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劝你要再忍忍,别太信包文辛的话,你就是不听。那包文辛帮你做推荐了吗?”
“嗯。”俞成原随口答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欺骗过好友,心里有点七上八下。事实上,当包文辛只同意给他一个人推荐信的时候,他就拒绝了,而且,也决定不再申请信国法政。他从学生档案记录里看到欧阳承报考的三所大学后,在自己的表格里也填上了同样的学校,只要参加考试,以他的成绩,可以在三所大学里任意选择,他完全有这个自信——这样,他就可以和欧阳承在一起了。
今天,他忍不住想把这件事告诉欧阳承,但听到对方满怀希望的谈起信国时,他又犹豫了。
“其实,信国法政也就那样。”俞成原故意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觉得,像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即便进了信国,就像石块能在水上跳一跳,可终究还是会沉底。说起来,还不如去学个实用专业,出来凭真本事吃饭。”
“喂,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欧阳承盯着他,严肃的说:“你可是明德的学生会副会长,我们说过什么还记得吗?明堂未为高!现在怎么泄气了?”
“没有啦,”俞成原突然害怕欧阳承看破自己,赶紧敷衍道:“就是随便说说。”
“我可提醒你,申请了信国的免试,一旦下来,是不能不去的。”欧阳承警告道。
“我当然知道,别操心了。”俞成原不想继续话题,他推了好友一把:“快去找块更好的石头,再来个打破记录的。”
欧阳承却没有动,他的眼睛望着江对岸的风景,好像在自说自话:“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块石头,能够跳过水面,一直跳到对面去。”
怕欧阳承继续刚才的谈话,俞成原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72年度的学生会选举就快开始报名了,你觉得哪些人会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下学期开选的时候,我们早走了。”欧阳承斜了他一眼。
“随便聊聊嘛,毕竟我们也是差点赢过的么。”
“唔,周知方和梁牧远是肯定要来的,董嗣昌么……未必,他其实并不喜欢管事,就是要争个面子。”
“梁牧远会和谁配,你觉得是路启平还是唐宛?”
“他要是真想当这个会长,就该找李雅南,争取最大多数的支持者。”欧阳承拔起椅子边上的一根草棍,叼在嘴里:“当然,他这个人,太感性,就像上次一样,一旦情感占了上风,什么傻事都可能干,说不好。”
“最近他和唐宛的事,在学校里传得可热闹了,李雅南扇了丁媛一个大耳刮子,你都听说了吧。”俞成原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那他就更不能选唐宛配了,到时候辩论,唐宛那些事都会成毒药话题的。”
“这次选举,是正副会长搭档选。”俞成原遗憾的说:“要是早一年就好了,早一年,就我们俩一起选。”
欧阳承笑了:“你可真会想,可惜我没机会当你的副会长啦。”
“欧阳,其实未必呢。”俞成原在心里悄悄的说。
3
《李宜藩诗集》。
《地藏菩萨本愿经》。
看着放在窗边书案上的这两本书,徐瑾不由得淡淡一笑。自从李宜藩去世以后,她的这位好友,差不多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都在山凹里的这所小尼庵里度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整日抱怨丈夫的碎嘴女人,是怎么变成了青灯黄卷下默默清修的居士。
门锁“咔哒”一响,一个身着灰色粗布衣服,挽着顶髻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颜容端今年四十五岁,只比徐瑾大两岁,但看上去却足有一旬之差。不施粉黛的干枯脸庞上,皱纹清晰可见,而那种低眉顺目的感觉,看上去就像是总低着头在身边走过,却让人怎么也记不得样子的某个老女仆——任谁第一眼看去,也不会相信,这是大周四大世家之一成国公府的“太后”,上议院议员李卓南的母亲。
“蕙兰姐。”徐瑾连忙起身。
“青琳,”颜容端微微一笑:“难得你到这里来,可惜,我这里山低庙小,没有三宝殿可登。”
被一语就说中了心思,徐瑾有点尴尬,不过,对方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她也不再掩饰,打趣道:“……庙小不打紧,只要菩萨灵。”
“丁家那位张嘴惹事,不是第一次,你又何必如此在意?”颜容端一边说,一边拿起小几上的陶壶,将客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你尝尝,这是谷里的山泉水沏的,比你的埃塞俄比亚咖啡不差。”
看见对方一脸恬淡的样子,徐瑾加重了语气:“她说那些话,要是如风过耳,倒也没什么。现在是有人在借题发挥,到处说我们两家之间不睦……华卿和你们家卓南在上议院联手,柳子翔和江老爷子都恨得不行,就盼着出点事呢。”
“唔。”颜容端应了声,感慨道:“真是万丈红尘,千般烦恼啊。”
见对方继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徐瑾决定激她一激:“不仅他们,你的那位二叔李宜徽,也说我们梁家终究靠不住,李家最终还得和江家走到一起,把华卿气得不行……”
颜容端果然被触怒了,不过,也只是脸皮微微一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靠江家?我看他还在做他袭爵的春秋大梦呢。”
在李文理去世后的继承人争夺战中,李宜徽险些得手,令颜容端母子,至今心有余悸。徐瑾知道,只要搬出这个威胁,就一定请得动颜容端这尊“菩萨”,所以,她适时的闭嘴不言,免得让对方觉得她过于急切。
颜容端也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青琳,五月了,你的玫瑰园,今年开得怎样?”
徐瑾略一怔,可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今年花早,比去年还好。”
“惜得满园春,缘何独自赏?”颜容端放下茶杯,缓缓吟道。
4
“上次我借给你的那两本书读的怎么样了?可都是我爷爷的珍藏宝贝哦,我偷偷拿出来的。”董嗣昌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文学社活动室里一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一边对身旁的李莫然说。
在偌大的明德校园里,文学社和图书馆,大概是董嗣昌唯二感兴趣的地方,而与他兴味相投的文学社长李莫然,也是他少有愿意屈尊深交的同学之一。两人的样子甚至都有几分相似,消瘦的脸庞、苍白的皮肤和忧郁的神气——而且,只有在李莫然这里,董嗣昌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脸。
“嗯,我还看着呢。等我做完笔记,交流一下。“李莫然今天说话的语调不那么自然,让董嗣昌有点意外。他转过身来,叫着朋友的笔名:“真羽,你不是说弄到《墨庵文集》的初版了吗?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其实,是还没有了……”李莫然嗫喏着说。
“那你让我过来,是逗我玩啊?”
见董嗣昌露出不悦的样子,李莫然赶紧解释道:“不是啦,是想和
第六十六章 无意檀郎拒红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