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认可对方的一种表现,而上位者允许下位者以表字相称,更是表达折节相交的诚意。相比平民,上层社会更热衷于此。可是,近年来,不少受新思潮影响的年轻人认为这是陈旧传统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这种权利,俞成原就是其中之一,为此,他与欧阳承还有过几次争论,最终二人都未能说服对方——当然,这也不过是他们亲密关系之中一点小小的涟漪而已。
“成原。”欧阳承下了车。
“怎么样?”俞成原问:“唐宛怎么讲?”
“咱们这位学妹还真是有点城府,什么瓷实的话也没说,就说谢谢我。”
“喔……”俞成原想了想:“这事她恐怕是要让梁牧远拿主意。”
“嗯。”欧阳承点头道:“不过,他们现在急于对付周知方,我相信不会随便放弃这张牌。”
俞成原笑着摇摇头:“欧阳……哦,继声,我真没想到,连我都忘掉明德那些事了,你心里还是放不下。”
“这张牌放在你这里废弃掉,也是无谓。”欧阳承说:“为什么不让他们斗一斗,乱上一阵子?”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俞成原反问。
“唔……倒是没有。”欧阳承仰头望着搭建脚手架的工人,沉吟了一会:“我就是想知道,她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究竟能弄出多大的动静来。”
4
明德学生会的会长办公室,再一次改变了它的格局。两张面对面的办公桌在宽大的窗前摆开,桌上的名牌是“会长梁牧远”和“副会长唐宛”。门的左侧是一圈沙发摆成的会客区,紧贴着右侧的墙壁,文件柜和展示柜整齐排放。
这里对于唐宛来说,显然是过于空旷了,相比之下,她甚至觉得李卓南的那个小房间更适合自己。即便当初鼓起勇气参加了选举,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以梁牧远副手身份的存在,她从未想过,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这些天来,学生会大小事务,许多时候都需要她一言而决,这让她常感惶恐——她的下属们,大多数都拥有显赫的姓氏,环绕着名门的光环,只是囿于规章,他们才必须在她面前表示服从,可无论是召开会议、分配工作还是在文件上签字,她都能敏感的捕捉到他们另类的目光。
权力。李卓南、俞成原和周知方们渴求的美酒,对唐宛来说却像是一盏难以下咽的苦茶,当接到欧阳承的电话之后,这种感觉在她的心里愈发强烈。
按照欧阳承提供的材料,唐宛很快查清,风纪部长汪连城,这个周知方最坚定的伙伴,却瞒着前任学生会长,压下了两个学生的严重违纪事件。而从这两位“被保护人”的家世背景来看,这一行为,肯定是出于汪连城的刻意结交的缘故。现在,牌已经握在己方手里,方案也很快拟出:
第一方案是以此为由,免掉汪连城的职务,换上愿意支持提案的新人,为己方多拿一票。
第二方案则是以此为交换条件,与汪连城交易,让他在杜智美提案的投票中,以某种理由缺席,使得周知方的多数票优势丧失。
这两个方案在唐宛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难以决断。每每想到“交易”这件事的时候,袁伯平戴着黑色玳瑁边框眼镜的脸孔总是浮现在她眼前:正如他那天晚上带着交易的筹码来辰安酒店见自己一样,如今的自己,也要带着不可与人言的筹码,去见汪连城吗?最终,她还是把决策权交给梁牧远,交给她最信赖的那个人。
手里的电话响起,是梁牧远的头像在跳动,唐宛立刻接通。
“欧阳承这个材料,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慎重。”梁牧远直截了当的说,让唐宛心里一动:“怎么了?是有什么内幕吗?”
“我通过多方渠道了解了这个人。他家是旧王朝时代的名门,许多年前就没落了,而他……怎么说呢,颇有‘进取之心,但限于门第和能力,一直无所作为。因为未能进入学生会,他就热衷于参与非官方的活动,譬如启平的教科书签名,还有我的第一次竞选团队……这么说吧,他是一个不满现实、喜欢搞出点动静来的人。”
“这么说来,他爆这个料给我们,”唐宛恍然大悟:“就是想看看学生会内讧。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这样的材料,在学生会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何况普通学生……”
“这我不是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觉得不对劲。”梁牧远语气严肃:“我建议,还是采用第二方案。”
这的确是梁牧远的做事风格,对于他做出的这个决定,唐宛并不意外。
梁牧远沉默了几秒钟,用柔和的语气解释道:“唐宛,我知道启平并不认同这种解决方法,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恐怕无法理解我们的难处。如果免除汪连城的职务,不仅会与周知方他们形成直接对抗,而且,那两个学生的违纪行为,又要重新处理,牵涉面太大……如果一下打击到这么多人,我们学生会以后的工作,恐怕会非常困难。”
“嗯。”唐宛点点头:“我……能够理解。”
“你能理解最好,我们一起说服启平,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通过提案,其他的考虑都不该影响这一目标。”梁牧远欣慰的说:“这样,你让汪连城尽快来医院见我。”
“啊?”唐宛有点意外。
“交换条件,由我来对他说。”梁牧远的语气里充满温柔和体贴:“我知道,让你说这样的话,会有点为难。”
“谢谢你,牧远。”唐宛心里涌起的感激,淹没了原有的不安。
“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汪连城应该会接受我们的条件。所以,你负责安排好会议,我那天会从医院直接过来主持,杜智美一定要到场。只有这样,才能以内容发生重大变更为由,重启提案。”
“我明白。”唐宛紧紧捏着电话:“对不起,牧远,你都这样了,还要你过来……”
“该向我道歉的,也是路启平这家伙吧。谁让我们是他的死党呢。”梁牧远笑着打断她,待了两秒又说:“我们两个,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吧。”
5
“梁牧远给你的提议,倒是没什么毛病。”周知方收起网球拍,一边低头思考,一边走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汪连城把一瓶矿泉水递过来,也坐到了他的身旁。
“他唯一想错的是,以为那两件事是你瞒着我做的,殊不知,根本是我让你去办的。”周知方拍拍汪连城的肩膀:“他以为要挟的是你,其实,受要挟的,是我啊。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一定要帮这个杜智美,在包副校长和你之间,我得选一个。”
“学长,你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如果你不接受梁牧远的条件,他们有可能把事情抖出来,把你撤掉,换一个支持他们的人填补空位。”周知方皱起眉头:“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很难帮你。”
“那你的意思,我还是答应了?”
“可包副校长愿意帮助我回学生会,就是因为我们能掌握半数票。”周知方怅然道:“如果不能阻止他们通过提案,以后我们在学生会,怕也是没有发言权了。”
“那……”汪连城突然惶恐起来,不太明白对方绕来绕去,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心一横,干脆直接了当的说:“学长,去年任命我风纪部长,也是你的决定,这个部长,我……我即使不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知方却没有理会汪连城这番慷慨的表态,凝神片刻,突然转身望住他:“连城,这次谈话,是梁牧远和唐宛他们俩都在场,还是只有梁牧远一个人?”
“是唐宛给我约的时间,”汪连城答道:“谈话,是在医院里,只有梁牧远一个人。”
周知方欣然点头:“看来,唐宛这个代会长,不过是传声筒而已,还是梁牧远做最后决断——连城,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赌一赌?”
“怎么个赌法?”汪连城愕然。
“既然他们想搞突然袭击,通过提案,我们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你不妨先答应梁牧远的条件,但到了投票表决那天,也来个突然袭击,到场投出反对票。”
“这样……恐怕不好吧。”汪连城愣了愣,面露难色:“这不是在耍弄他们么?我觉得,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大不了风纪部长我不当就是了,何苦要这么做?”
“你要是直接回绝,他们马上就会公布此事,免去你的职务。”
“可是,即便照你说的做,在会后,他们仍然可以用替换我的方式,改变委员会组成人员,以此为由再次推动提案啊。”汪连城质疑道:“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周知方笑道:“表决前替换你,可以说是秉公办理;表决后替换你,那就叫挟私报复,难免惹人质疑,操作难度也会大很多。如果做主的是路启平或唐宛,他们可能会直接罢免你,可现在决策者是梁牧远……我有五成把握,连城,你这个风纪部长,还能保得住。”
见对方仍然面带狐疑之色,周知方继续解释道:“梁牧远这个人,我知道,和他的那个死党路启平不同,处事稳重平和,懂得平衡各方关系,而不是一味蛮干。”周知方站起身来,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以为,他在这件事上,有两层顾虑,第一,他不愿意得罪我们保护的那两位同学。尤其是高三七班的那位林同,因为他和我、梁牧远一样,母家都是理国公府;第二,他不想让自己或者路启平与杜智美这个贪官的女儿捆绑得太紧,竞选口号是一回事,真要与校方对抗,把她弄回明德,又是一回事。”
“当然,他必须照顾两个伙伴——路启平和唐宛的情绪,所以,他现在还在努力,想用暗箱操作的方式,解决问题。”周知方喝了口水,说:“等到这种努力失败,他必须付出更大代价去拯救杜智美的时候,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汪连城听完,低头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双眼,看着周知方,犹豫着说:“可是,知方,恕我直言,这一切都是在你对梁牧远的判断没错的前提下……”
“你说的没错。”周知方轻轻颌首:“以我以往对他的了解,有三分把握。现在,我又发现了一个迹象,他找你谈话,刻意回避了唐宛,这说明他对她有所保留,这个迹象我再加两分把握,坦白的说,我现在有五分把握……”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头,盯住汪连城的眼睛:“所以,我才问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赌一赌呢?”
“学长,要是这么干,我……我可是把梁牧远得罪了。”汪连城做出胆怯的样子,望了眼周知方,小声嗫嚅道。
周知方在心里轻轻一笑,他知道对方摆出这副姿态的意思,于是拍拍汪连城的肩膀:“这你放心,校务会、包副校长,还有我,都是全力支持你的。你做的工作,大家肯定不会忘记。”
第八十一章 莫测机深晦不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