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梨花被摧残零落,在风中肆意摇摆。
天旋地转过后,便是无穷尽的欢愉。
原来男女之情,如此令人飘然欲仙……
青色床幔拂动了一夜,直至天微明,屋内才渐渐归于宁静。
“真好,月儿终于是本座的了。”他抱着我,哑声喟叹。
我吸了吸鼻子,把羞人的眼泪抹在了他的脖子里。
真好,终于骗他服下了丹药,也不枉我为爱献身……舍己为人……被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第二日我将他拉到梳妆台前,似往常一样给他梳发。
拿起灰白的玉梳时,我突然留意到……他衣上的浅蓝光泽。
提心吊胆地抬眸,目光落在他仍残留几丝绯红的薄唇上,我猛地发现一件事。
我如今看世间万物皆是灰白,却唯有他是我眼中唯一的色彩。
这样,也好。
伸手欲给他取下眼前的遮光绫,他却蓦然轻叹,拿我没办法地说:
“你回来时,身上并没有庙会的香火气息,反而沾染了草木花香,还有泥土潮湿的味道,是去山上了。我昨日便问了长安,长安都交代了。”
我伸出去的手一抖。
“你找到了让本座复明的法子,是若浮华。但本座一点也不信,单凭若浮华便能让本座重见光明。
若浮华这种神花唯有有缘人方能采集到,花是你采的,可自古仙花神草若想用药,皆要有个引子。
本座不知道你用什么做了药引,本座察觉到此事时,你已将事情办成了,本座很生气,但,长安和本座说,你想看本座的眼睛,你说本座的眼睛,定是极好看……
本座气你自作主张损伤自己,又怕本座拒绝你的心意你会难受失望。
本座昨夜将你压在身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毫发无损,本座该放心的,却又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月儿,你把自己给了本座,是在怕些什么吗?”
我听完,悬着的心一寸寸,放了下去。
从后搂住他的脖子,我趴在他肩上心疼道:
“看来长安叔爷爷说得对,你这个仙,理智到可怕。幸亏你理智,不然,我辛辛苦苦得到的一丝希望,你若是亲手斩断,我会比死还难受。
玄霄,你为了我折了半生仙寿,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知道此事了?长安那张破嘴!你如果是因愧疚而这样做……”
“不。”我歪头吻了吻他脸颊,凝声认真道:“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让你复明。这个心愿,我十三年前就有了。折寿的事,我是在去找若浮华的路上,无意听叔爷爷说漏嘴的。”
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紧了紧,我心里五味陈杂:“你这个傻瓜,真是,让我怎么说才好呢。你竟然为了我,好好的仙人不做,做什么凡人……”
他握住我的手低低道:“月儿,自从遇见你,就不想做仙人了。”
“玄霄……”
“所以,现在愿意告诉本座,你到底失去了什么吗?”
我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伸手帮他取遮光绫:“玄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眼中唯一的色彩了。”
他轻轻睁开那双深邃清澈的眸,只一眼,就惊艳了我的一生。
水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银华,眸中洒着璀璨的淡金色光泽,像清晨初升的第一缕温暖浅金阳光被揉碎散进了两处清潭,潭中深不见底,潭上金光潋滟……
竟然是金眸!
那双眸,仿佛生来便携着勾魂摄魄的神力,让人瞧见,便再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融融温水好似要将我的神魂彻底溺进去……这么美的一双眼,值了,特值!
他见我看痴了,便小声询问了句:“喜欢么?”
我讷讷点头,捧住他的俊脸,往他流光溢彩的眼睛上轻轻一吻,“很喜欢的,我的国师大人。”
——
经过多月流言蜚语的发酵,国师府的明鸾公主已经臭名昭著恶名远扬达到了提其名可止小儿夜哭的地步。
而国师府的月姑娘,却成了百姓心目中最完美温柔,善良大度,可与国师大人相配的神仙人物。
七月初八,明凰公主与陈世子大婚,帝王连下两道圣谕,请国师大人亲往皇宫为公主世子证婚。
帝王宠爱嫡女,甚至还把喜堂搬去了上阳门,遥满城百姓一同观礼。
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那一对新人却是愁眉不展一脸苦相。
公主不想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与驸马成婚,登上城楼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还在同自己的好母亲撒娇——
驸马……心里应该恨不能立马结束婚典把公主带回镇国侯府吧,毕竟只有他娶了明凰公主,来日东窗事发,公主才可利用世子妃的身份,免遭帝王之怒判死刑。
可惜,玄霄哪里会让他如愿。
公主被赶鸭子上架站到城楼前,披着红盖头手牵红绸正要和陈清泽俯身拜天地时,玄霄忽然一招手,瞬间两排穿红袍的钦天监官员齐齐迈上了城楼。
钦天监总监更是凝重腔调在满城百姓的目光中,恭敬执起笏板冲向玄霄道:
“启禀国师,启奏陛下,臣率钦天监三十名官员连续三月夜观天象,见凰星移位,国内妖气动荡,此乃不祥之兆!”
老皇帝该是早就料到玄霄会为了我整这一出,此刻出奇的平静,只是端茶的那只手忍不住的猛打抖。
倒是皇后先不乐意了,一拍长案站起身,冷冷训斥:
“张总监,你胡说些什么呢!祥不祥的征兆可以回宫再说,今日可是公主的好日子,你来搅什么局!况且,公主便在皇城,何来凰星移位,是谁教你这么污蔑公主的?!”
我晓得,聪明如她,多半会以为国师大人是为了我才故意做戏撒谎,意图往她女儿身上泼脏水,欺负她的宝贝女儿。
然尽管如此,楼下的百姓也还是顿时叽叽喳喳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了凰星移位的事。
张总监一身正气的郑重道:
“凰星移位,乃是国之大事!且臣夜观天象,见凰星已移位五年!只是有些小人用了手段,令凰星感应不到公主的存在,我等才暂时没有察觉。
陈世子打着国师徒弟的名号要给两位公主换血那日过后,凰星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可见真正的明凰公主,已经恢复凰星庇佑,且,不在宫中!”
“张大人!你不要胡言乱语妖言惑众!”陈清泽神情紧张地出声企图阻止。
公主也忍不住掀开盖头嚣张跋扈:“张震,你胡说些什么呢,再乱说本宫、本宫诛你九族!”
皇后爱女心切,站起身怒目圆瞪望向玄霄,冷笑一声讥讽道:
“国师可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让整个钦天监来陪着你说谎!你就这么着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入宫享受荣华富贵?
本宫告诉你,同样的招数,本宫不会上当两次!墨玄霄,你身为大兴朝国师却如此欺君罔上,简直是目无法纪!”
“够了皇后!”老皇帝将手中茶盏狠狠往地上掷去,清脆一声裂响,却如有震耳欲聋之效,“不可对国师不敬!”
皇后不死心的焦急反驳:“陛下,你就这么看着他们如此欺负我们的女儿?”
钦天监总监见状立即道:“陛下,如今宫中这个明凰公主才是祸星,凰星不归位,天下难安宁啊!陛下,还望陛下莫要被奸诈小人蒙蔽双眼,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心寒啊!”
话音刚落城楼下就有百姓义愤填膺纷纷呼喊:“张大人,既然宫中的明凰公主是假的,真正的明凰公主又在何处?”
“是啊,陛下可以不要亲生女儿,我们百姓不能离了明凰公主!”
“把明凰公主接回来,我们就要明凰公主!”
眼见着城楼下百姓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老皇帝偏头深深看了冷着脸的墨玄霄一眼,随后同近侍道:“请明凰公主。”
提着拂尘的总管太监一头雾水地啊了声,随即欲哭无泪的用眼神请示墨玄霄。
我掐准时机,带着帷帽一袭白衣迈上了城楼。
“那是、国师府的月姑娘!”
“月姑娘难道就是……明凰公主。”
“怪不得,怪不得月姑娘还记得我们,当年我们那地方遭灾,就是明凰公主帮我们捡回来的一条命……”
我在千万道灼热目光的凝视下登上城楼,面向百姓,又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百姓们在看见我和公主的面庞有八分相似时,俱是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国师府的明鸾公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披嫁衣的公主一见我便慌了神,心虚地往陈清泽怀里躲。
陈清泽反应倒快,先声夺人:
“鸾儿!你怎么又这样胡闹,你就算嫉妒明凰公主也不能做出如此欺骗黎民百姓的事!
你不能仗着国师大人爱慕你,就意图混淆公主身份,明凰公主才是真正的凰星神女,你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皇后更是疯癫地抓起一盏滚烫热茶便砸到了我身上,咬牙切齿的怒瞪我:“滚,你给我滚!”
若不是皇帝拦着,她怕是会拔侍卫的刀来砍我。
我掸了掸身上的茶渍与茶叶,扭头直视陈世子心虚的目光,端庄平静地勾起一抹淡笑:
“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混淆公主身份?这事,不是五年前,陈世子干的么?
用蛊虫修改我的记忆,让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明鸾公主,你与明鸾公主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这一切,偷梁换柱,不正是你的杰作吗?”
再望向那位早已与记忆中的慈母判若两人的皇后,我笑着道:
“我四岁那年染上了风寒,起了高烧,我娘亲坐在我的床前守了三天三天。
我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时,听见她像菩萨忏悔,她说她年轻征战沙场,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自知罪孽深重,只希望一切报应,不要报应在我身上,若我能安好,她愿折寿三年……”
我瞧着面不改色的皇后,再问那位红衣公主:“还记得皇后当年抄录的是什么佛经么?”
红衣公主慌张不已:“时、时隔这么多年,我哪里记得……好、好像是法华经……不、不,母后,你知道的,我不能受惊吓,一受到惊吓就会记忆错乱!”
她向皇后求助,皇后当即便给她撑腰:“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件事,但凡宫内上年岁的宫人都还记得!”
我挑眉,接着说:“不是法华经,是往生经,是我娘用舌尖血抄录的往生经。我还听见我娘说,玉贵人、皇子……”
此话一出,皇后霎时像被抽走了神魂,痴愣住。
皇帝亦是诧异地看向她,“玉贵人……和你有关?!”
“那时我只是很心疼娘亲,因为我知道,娘亲也是迫不得已。
我大好了,就去家里那棵百年老树下许了愿,我愿为娘亲承担一生苦痛,只愿我娘亲,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从那往后,我每天都偷偷往娘亲的汤羹里加蜜糖,我娘亲喜欢吃甜的,我娘亲前半生过的太苦,我希望她后半生,能够甜多一些……
时隔多年,民女早已不知娘亲如今可还记得,那块蜜糖,是从何时消失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表面很平静,内心却绞得又疼又酸。
而皇后,则陡然双膝一软,三魂没了七魄的瘫软在皇帝怀中。
我继续向城楼下的诸位百姓说道:“青花子,蓝花子,种在地里结苗子,初一栽种十五发……”
“三十结出青瓜子,青瓜子,送娃子,娃子开心摘花子。”城楼下有人接出了剩下半段歌谣,不久,人群中就有老幼纷纷跪了下来,含泪替我证明:“是公主,是公主回来了——”
京城百姓不解问道:“你们怎么认识公主……”
跪下的老幼哭得伤心:“只有我们这些被公主救回一条命的人,才懂这首歌谣于公主,于我们意味着什么!”
“不、妖言惑众,都是假的,陛下娘娘,她是明鸾,她在骗你们!”陈清泽还不死心地搂着心上人狡辩。
恰在此时,天上凰星现,一道金色光泽投落在我身上。
我昂头,见天上风云聚变,凰星熠熠。
人群里的老太太哭着喊出了真相:
“那年,病死的人太多了,村长奶奶去世那晚想听这首歌谣,公主跪在她的床头,唱了一夜,嗓子都唱哑了。
公主回京的时候,我们曾答应过公主,想她的时候,就唱这首歌谣,她还会回来,听我们唱的……”
我那年轻潇洒的长安叔爷爷也适时带人闯了上来。
“得了,这桩冤了五年的皇家冤案,结了,来人,陈清泽偷换明凰明鸾两位公主身份,还企图为两位公主换命,让明鸾公主彻底顶替明凰,险些害了明凰一条性命,谋害皇族,打入大牢,好好伺候!至于那位假公主,一并送进去,让他俩做一对患难鸳鸯。”
皇后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伸手想抓住我,却被我有意闪身躲开。
墨玄霄来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褪去一身寒意,温润如玉的问:“夫人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我考虑了一下:“想吃,芙蓉豆腐,桂花鸭,还有莺儿亲手做的珍珠芙蓉排骨汤!”
他捏了捏我的手:“都依你。”
临走前,我又向城楼下的百姓们说道:“感谢各位父老,愿意为弦月作证,请受弦月一拜。”
端平双臂向众人行了个礼,随即告知满城百姓:
“宫中的明凰公主,诸位便当她已死,如今站在诸位眼前的是国师府墨弦月,世间再无明凰,只有我弦月,此后余生,弦月只想追随国师,一生不离。”
皇后哭晕在了皇帝怀中。
皇帝拧着眉,满眼泪水的望着我。
短短几月,他好像苍老了几十岁。
“追随国师,一生不离。”他温柔看了我一眼,揽住我的腰,满意勾唇:“本座,亦一生不弃。”
说着,便搂着我直接从城楼上飞身而下,落在一只雪白仙鹤的背上,让它载着我们回府。
自城楼那场闹剧结束后,满城百姓皆知真明凰公主被囚在国师府五年,而宫中享尽荣华富贵的却是生来被视为灾星的明鸾公主。
一时真假公主的戏码被编成了整个皇城最热门受欢迎的话本子,茶肆酒巷乃至于数家青楼,俱是早晚两场不间断的说着这则故事——
“说回大公主,若非国师提前出关在假山匪的刀下救了公主一命,公主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公主与国师那是幼时便定下的情缘,国师疼爱公主,山中疗养那段时日,熬药喂药,皆是亲力亲为。”
“只怪那遭天杀的陈世子遇见了下山的公主,歹毒地将公主掳回了皇宫,强迫公主换血,皇后娘娘不识亲女,甚至为了情敌女儿欲要杖杀亲女儿!
公主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时,是国师闯进皇宫,救下了公主,戳穿了陈世子与明鸾公主的谎言。”
“皇后娘娘啊,终归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被假公主身上的胎记给骗了,逼着真公主再不许踏入皇宫一步,真公主绝望下跪,发誓以命还生身父母,以名还大兴王朝。
因此,公主才会在城楼上宣布,世间再无明凰公主,只有国师府的月姑娘,那是因为公主知道,真正在意她的,唯有国师大人!”
“据说啊,那明鸾公主入狱后日日喊冤,嚷嚷着要见皇后娘娘,还对陈世子动辄打骂说陈世子废物。
前几天明鸾公主突然发疯,嘴里不停喊着:不该是这样,明明该做明凰公主的是她,她连容颜都舍弃了,神仙明明都答应她,会让她顶替明凰公主,为什么她还是失败了,她不甘心,她要让明凰公主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宫中的皇后娘娘啊,知道一切真相后,又悔又恼,日日都在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点相信亲女儿,还把亲女儿打个半死,就连女儿最后一次出现在眼前,她还用滚烫的热茶砸自己女儿,这时日长久,积郁在心,已经病一个月了。”
“皇帝陛下倒是总去国师府求见,可都被拒之门外了,前日月姑娘让人给门外的父亲送了张纸条,陛下见到,哭得撕心裂肺,瘫坐在国师府外半个多时辰,最后,还是跟着宫人们回去了。”
这些精准真实的剧情,不用猜,便知是我那位安王叔爷爷传出去的。
一切事了,恩怨纠葛皆有了了断,秋天,我终于盼来了与玄霄的婚礼……
那时,他一袭织金溢彩的大红喜袍,墨发如瀑,眉眼温情地出现在我目光里……从此,我的眼中、生命中……便只唯有他一人。
他揽我入怀,温存缠绵的吻我唇,眸光深深,“月儿,为夫终于娶到你了。”
我亦搂住他的腰,在漫天花雨里,笑眼弯弯的看着他:“此生何其有幸,得遇如此良人,唯愿岁岁人常在,执手白头数流年。”
“会的,你我会有很多孩子,等我们老了,儿孙绕膝,我就抱着你,坐在院内秋千上,陪你赏清月花。”
“好。”
我俩牵着红花喜绸,在满堂宾客的祝福声里,拜了诸天福神,拜了后土娘娘。
夫妻对拜的前一刻,我还在想,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可万万没料到,第三拜被闯进府门的菩提观主与宫中总管太监给打断了。
“公主,国师,大事不好了,镇国侯反了!陈世子与明鸾公主越狱了!”
“玄霄兄,妖孽现世,就附身在镇国侯的身上……”
第48章 是他认错了人[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