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探春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道,“唉,我与你们不同,我的名字是不能改的了。你别忘了,原本咱们三春,都是依着我在宫中的大姐姐元春的名字来的,如今我们一房乃是偏支,你和瑛姐姐都是嫡支长房,自然不好跟着偏支的姑娘一起命名,改了新名字是应有之意,但我却是我大姐姐的亲妹妹,怎好改了这名字去。”
元春向来是家中的敏感话题,一提起她,屋子里便沉默了一下,贾瑶好没意思的道,“倒也是,唉,那便罢了。”
姐妹两个依偎在贾瑛身边,又搂着小花熊,都不说话了。
黛玉还略有些心虚,她是不想提起元春的,概因元春在宫中时,是趁她周边没什么人,猛地从小路中跑出来,又阴阳怪气地与她说了许多的话的,那话又酸又妒,听着很是刺耳,小花熊一直觉得心底不舒服,不大喜欢二舅舅家这个有些古怪的大表姐。
好在眼前的几个姐妹们都是知事的,从来也未曾开口问过她宫中之事,等大家这股子郁郁的情绪散去,转移开话题了,小花熊才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又略觉得愧疚。
晚上回到家中,吃过饭,一家子凑在一起闲散叙话的时候,黛玉把这件事跟林海和贾敏说了,小花熊心中很是不安,“我没和瑛姐姐她们说元春表姐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对?”
贾敏看了一眼丈夫,林海便负责安抚女儿,把小花熊抱在怀里,只讲规矩,不谈其他,只说宫廷内帷,事事紧要,处处机密,女儿如此谨言慎行,正是正道,并无错处。
“皇家上上下下的亲近,不是咱们放肆的资本,更不是咱们把人家私事隐秘拿来说嘴的理由。”林海这样教导黛玉道。
“便是一个小宫女的事,也不可外传?”小花熊还带着一点童音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这样迟疑地问道。
林海捋捋胡子道,“那是自然,宫中之事无大小,概因那里住着皇上,皇权深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觉得自己只提了一个宫女,但旁人许就会从这一个宫女的动向上,推测出许多事来。”
小花熊哦了一声,拍拍手,抬起脸来,问林海,“那爹爹,我也不可和你跟娘提起吗?”
林海笑呵呵地道,“爹跟娘自然是可以说的,不过你跟小伙伴的小秘密,爹就不听了,玉儿可以单独跟你娘讲。”然后他若是想知道,可以偷偷跟老婆打探的嘛。
正值父亲的形象,还是要立住的!
贾敏嗔怪地瞪了林海一眼,把女儿从丈夫怀里抱过来,哎?怪沉的,第一下还没抱动!
小花熊体贴地自己顺着劲儿爬到母亲怀里坐好,还很贴心地问,“玉儿重不重?娘压得慌不?”
这小半年,黛玉吃得好,养得好,兽形着实长了不少,但是有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孩子胖的,巴不得再长些肉才好,贾敏虚颠颠女儿,笑着道,“玉儿轻着呢,怎么会压着娘。”
又道,“别听你爹胡说,做人要守信,玉儿若是跟三公主或其他姐妹,有了拉过勾的小秘密,妥帖地放在肚肚里,咱们谁都不说。”
小花熊胖爪子挠挠耳朵,忧郁地叹口气,“唉,我跟猫猫姐倒是没什么秘密,我就是,没和瑛姐姐她们说起,皇后娘娘要在年后放了大姐姐回家的事。”
贾敏听得就是一怔,她看了林海一眼,低头瞅瞅女儿,小花熊坐在母亲怀里,爪爪捧着脸,还在犯愁,“我今天听探春妹妹话里话外的意思,外祖母和二舅母她们,许是还盼着元春姐姐能在宫中出人头地,做个妃嫔呢,”小花熊忧愁地叹口气,“也不知道明年开春,宫中放了宫女出宫,元春表姐也回了家的话,她们会多失望。我也不好出言提醒一下,想想怪愧疚的。”
那岂止是失望......
怕不是会哭天抢地地痛哭出声吧......
贾敏如今也算看明白了自己的老母亲,她是不忌惮拿个孙女,去换她所谓的贾家前程的,等知道这个孙女派不上用场了,还不知道会拿元春的将来去给他二哥一家子换了什么来呢。
出不出宫,元春那孩子都前途堪忧。
贾敏心中叹口气,面上却不带忧愁之色,故意把话题引偏了,安抚女儿道,“这有何好愧疚的,你元春姐姐正当年,明年回来也是好事,总比在宫中蹉跎岁月的好。”
她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笑着道,“还是你觉得,如了你祖母的愿,叫你表姐留在后宫做妃子,更好些?”
黛玉想起温柔强大的皇后,想起在她身边时,那些后妃们搅事的样子,便皱了眉,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虽我还小,又是晚辈,说这个不太妥当,但是我觉得,圣人的妃子们够多的了,干嘛还要再给娘娘添乱?”
想了想,小花熊又道,“老圣人那里也不行!老圣人如今昼伏夜出,他的妃子都跟着黑白颠倒看不到太阳的,难不成表姐也要一辈子那样?”
小花熊一拍胖爪爪,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出宫了省心!”
林海和贾敏哭笑不得,虽觉得女儿大胆,却也没在这上约束她,只说了不许在外人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说起皇家之事,黛玉自然是应了,也记在了心里。
林海也把女儿说的宫女出宫之事暗暗记在了心里。
林家谨慎,不多嘴多舌,可这京中,却不是人人都如此的。
司徒徵续大模大样的从城门而入,沿途不止归乡而去的前任户部尚书瞧见了他,更不知有多少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瞧清楚了他的那一张脸。
也怪前太子,当年走时还是未曾蓄须的年纪,这么多年来,也是个混不吝的,竟一直把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半点胡茬不留,二十来年的岁月过去,除了人壮了些,黑了,眼角有了皱纹,皮肤粗糙了,大体面容都是没变的,当年京中的人,自然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更何况宫中的二三四皇子,还纷纷给自己属下之臣,传出了确切的讯息呢!他们可是在慈宁宫里,跟着自己的大哥司徒承佑一起,拜见过这个大伯了的。
如今京中沸议的,已经不再是林海林探花这个户部左侍郎的破格提拔了,而是前太子殿下“死而复生”的奇闻!
得到了信儿的贾敬一晚上都战战兢兢地睁着眼睛,一宿没睡,他老觉得,黑暗之中,自己卧室的门,下一刻就会被一头巨狼一爪撕碎,自己这个干巴小老头,也要立时葬身狼腹了!
贾敬缩在被窝里,都想起来点上灯写个条子贴在门口了,上书一行大字:“老朽年老体衰,肉干骨脆,不老好吃的!”
下面或许还可填一行小字,“孽子卧房在西院正房!”......
胡思乱想的,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贾敬车都没叫,自己提着袍子跑到贾赦的东大院,敲开门就闯了进去,好在贾赦如今重新振奋了起来,日日清晨都要早起晨练的,这会子正在自己的小校场练拳,才没叫贾敬堵了被窝。
听贾敬磕磕绊绊地说了前太子回来的事,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贾赦表现得倒是很淡定,完全看不出这几天背地里激动得睡不着的样子,他拿了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贾敬道,“敬大哥慌得什么劲儿,前太子殿下活着这事儿,我不是早就跟你提了?”
贾敬苦着脸,跟在贾赦屁股后头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唧唧地道,“你光说他活着,你可没说他这么快就回来啊!”
贾赦冷笑,“这满天下都是他家,他爹娘还建在呢,人家凭啥不回来?哦,人家不回来,你就能关上门,勒死人家闺女了!”
贾敬差点没吓死,左右瞧瞧,见没人跟进来,起身又去门口,见小厮都站得远远的,这才气呼呼地道,“我当初不是说了,宁可叫那个逆子去死,我也不会伤孙媳妇半根汗毛的!”这事儿是他儿子猴心狗胆,秦氏何错之有?再怎么的,他这个做祖父也没那么丧心病狂。
贾赦摸摸茶壶,见里面的茶温度正好,便给贾敬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来了一杯,热热地喝了,舒坦地叹口气,这才道,“既如此,蓉儿小夫妻两个,如今日子过得也美满,并无什么波澜,那小畜生你也看住了,没叫他再惹祸,敬大哥你还怕什么?”
贾敬挠挠头,愁眉苦脸地道,“总不可能当无事发生。”秦氏的爹若真是那营缮郎,没甚能为,也还就罢了,只叫他们小夫妻从此以后安安生生地,不被贾珍那狗东西打搅,这日子就还算太平,能过得下去。
可恰恰不是这样,秦氏的亲生爹爹,他们惹不起!
贾赦冷笑,“这话说得才在理呢。”他放下茶杯,道,“只是怕也无用,你先用家财在陛下那里得了喘息的机会,如今大殿下回京,他那处是个什么章程,他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样的性子,我是一概不知的,我早早地已经把请见的帖子递上去了,大殿下会不会见我,什么时候见我,我也不知道。”
他探过手臂去,拍拍贾敬肩膀,“老哥哥,我只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大殿下讲,求情这事儿,你别难为我,你想想,你若是那个爹,你闺女嫁过去,被不是东西的老公公那么欺负了......”
贾敬想起贾瑶来,眼睛都红了,眉毛一立,“谁敢!我弄死他们一家!”
贾赦一摊手,“你瞧?”
贾敬猛地颓败下来,重重地叹口气,“我等会儿回去,还是直接勒死那个孽畜算了!反正他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贾赦道,“你还是别大义灭亲了,若是殿下想亲自动手出这个气呢?”
贾敬没法子,对贾赦拱拱手,唉声叹气地就要走,贾赦便拦着他,“你也有日子没见着瑶儿了,今儿既然来了,不若把孩子们叫过来,一起吃个早饭。”
贾敬哪有胃口,他现在急火攻心,嗓子眼儿都恨不得堵上了,喝口茶都半天咽不下去,只是等见着小闺女,贾瑶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撒着娇道,“爹,你怎么来啦”贾敬就觉着,什么烦恼忧愁都不见了。
贾敬笑呵呵地任由姑娘揉搓,自己也看看闺女的气色,摸摸手心,看看手指冻疮有没有犯,等瞧着一切都好了,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不快过年了,想着过来问问,你是家去,还是依旧赖在你赦叔叔瑛姐姐这儿,爹总得把给你置办的年货找个地方安置不是?”
贾瑶乐了,“爹,你都给我买什么啦?我上次要的那种紫色的颜料,你帮我弄着没?”
贾敬板起脸凶她道,“就知道画画,这天寒地冻的,颜料都冰住了,怎么画?再说去年淘气,冻出来的冻疮还没好呢,不趁着冬天养好了,往后落下病根儿,可有你好受的。”
贾瑶嘟嘟嘴,“好嘛好嘛,没买着就说没买着,我又不会生气,干嘛上来就说我的不是!”
父女俩拌着嘴,饭桌上还相互给夹菜,看得贾赦直撇嘴,谁还没孩子疼了嘛!?
他也给贾瑛和贾琮夹了几筷子小咸菜!
贾琮口淡,瞅着粥里的咸菜,愁的脸跟咸菜一般皱吧,贾瑛笑着道,“爹啊,您快自己吃,别只顾着我们!”一边说,一边把弟弟碗里的咸菜夹了出来,放在了空碟子里。
贾赦掩饰地把小碟子拿过来,也不嫌弃上面沾了粥,倒在自己碗里,唏哩呼噜地把粥喝了,倒弄得贾琮怪不好意思的,特意给他爹夹了个小笼包。
这一顿饭下来,桌子上最忙活的,倒成了各家的公筷了。
孩子们吃过饭,都各自去上学了。
临走时贾敬还问闺女,“到底是家去,还是继续跟着瑛姐儿?”好歹事发之前,跟孩子过个团圆年不是?
贾瑶却道,“日子还早哩,我也没想好,也许这儿住一天,那儿住一天的也说不定,难不成我回家了,爹还不欢迎我怎地?”
贾敬笑道,“就折腾你老子吧!那行,我只管把东西都送过来,到时候你们姐妹自己分去!”
贾瑶高高兴兴地给她爹行了个礼,又发卡一张,“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了!”然后便拉着贾瑛跑掉了。
贾赦见贾敬捋着胡子,一边笑一边叹气地瞧着闺女远去的背影,笑道,“咋的,这会儿知道舍不得闺女了?”
贾敬摇摇头,叹道,“现在想想,宁可当初生俩闺女,也比现在强。”
贾赦便啐他,“那是因为你养而不教!你当初既不看着他读书,也不管着他立业,自己一拍屁股一走了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现在养成这个浪荡性子,你得负全责!”
贾赦在贾敬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回家教孙子去吧!蓉儿和蔷儿虽滑头些,倒也还有得教,管好了也是俩好孩子,这回可别放任自流了!”
贾敬毫无防备,叫他踹得一趔趄,回头瞪他,“没大没小!”有这么跟自己老哥哥动手动脚的么!
贾赦嘿嘿笑道,“没大没小那是你儿子!”
贾敬一噎,心里也不是滋味,子不教,父之过,他这一辈子老脸,真是全丢自己儿子身上了。
唉,都是自己做的孽,忍着吧,还能咋招。
贾敬灰溜溜回了西府,又去循例看了贾珍,贾珍那次被巨熊一怒之下打断了几根肋骨,大腿也从天香楼窗户飞出来摔在地上时断了,从九月份养到冬雪飘了起来,还没能起得来床。
贾敬只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说的是少年人,你这个岁数,躺二百天都未必能把骨头养好,你若是不想走着走着腿又折了,或是做个瘸子,那就老实些,躺着别动,啥时候养好了,啥时候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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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为父[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