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拔营的羽林卫精神抖擞地上了马。
康庄大道一路绵延，白雪覆染青山，像是给叠嶂重峦戴上了一顶顶白色的帽子，山腰上又有长青不衰的绿植错落纷纭，细看似乎有能看见衰败枯朽的大片山木……
总之风景奇秀，颇有几分琳琅满目的感觉。
“呼。”
搓了搓手指，杜三思看天上暂时没下去了，将车帘往两边拉开，透透风。
骑马在前的周庆听到动静回头，见杜三思蹭到了车门边上坐下，将两边儿的车窗也给支棱起来，不禁笑道：“三娘子不怕冷吗？”
“下雪不冷，雪化的时候才冷呢，”杜三思轻笑笑，“再说你们都不怕冷，我穿着这么暖和，怕什么？”
周庆道：“那怎么一样？我们穿的可是铠甲。”
杜三思摇头，“朔气传金柝，军铠本来就又沉又冷，雪水融化过后更加冷了。”
周林回头，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三娘子除了酿酒也懂这个，以前可是在哪里读过诗书？”
原主识字，可读书倒是不曾有的，杜三思讪讪，转移话题道：“就随便看了几本书而已，对了，我们今天能不能进镇子里啊？”
“前面就是红花镇，有一处云雾山谷，”说起这个，周林就来了兴趣，“云雾山谷里恰好还有一座官驿，今晚我们应该就会在那里住下，还可以顺便看看云腾雾绕的奇景，很是难得。”
杜三思心下一动，说来她从穿越过来就一直想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想过出来旅游。
这也算是公费旅游了？
杜三思忍俊不禁，忽然身边掠过一人，惊羽斗篷捧出来的冷艳少年竟然抓住车顶往上一翻，直接给坐在了车顶上。
段三郎没打招呼，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换了个位置，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非常潇洒，把羽林卫都给看愣了。
“七殿下，车架上不稳，您还是进去坐着吧。”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万一有人暗放冷箭，不是极有可能一件穿喉。
段三郎盘着腿，微微一挑眉，周林一片好心，他却并不领情，“要你管我？”
周林：“……”
气氛微凝，周庆连忙打圆场，哈哈笑道：“周林，殿下肯定是在车里坐得闷了，出来透透风也好。殿下还没出过临安吧？这一路行来，感觉怎么样？”
“不如何。”
周庆：“……”
段三郎撑着下巴，偏头看了眼后面那马车，段久正笑眯眯地将车帘掀开，他嘴角一勾，淡淡道，“不过有山有水有雪有树。”
众人：“……”难道临安就没有这些了？！
“可不是，这群山万壑前赴后继，往日只有远观何曾近看，可有看出什么心得？”段久笼着袖子，自然而然地参与进了对话。
“能有什么心得？”段三郎语气软了些。
段久低笑，“山河壮丽，自有感慨万千。”
但段三郎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就是没了临安那层层叠叠的房屋楼宇、街道酒旗，视野越发开阔，满目青素一片，似乎……就比临安的繁华嘈杂辽阔纯净些罢了。
更有一种，深入迷障重峦，前不见出路，后不见退路的古怪感觉。
段三郎眉头一皱，随口胡诌道：“翠蓊染霜雪，碧草织枯黄，万物自然，有始有终？”
什么玩意。
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段久不禁失笑，又转过头，通过那车窗看向里面的杜三思，“三娘子，你可看出什么了？”
“我？”杜三思看着遥遥山峦越来越模糊的轮廓，风景如画般不大真实的异界景象，双手撑在膝盖上沉吟片刻，“万物自然太大了，我眼界可没这么大，我就看那山上雪，想起两句诗。”
段三郎直接趴在了车顶上，低头朝下看，“什么诗？”
冷不丁眼前落下一缕发，杜三思吃吃笑开，大着胆子一戳段三郎眉心，将人脑袋推上去，“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我在亓官字帖上瞧见的。”
段三郎脑袋一歪，回望段久，“爹，你说呢？”
话一出口，杜三思就眼皮一跳，心道不好。
她下意识看向周家兄弟，这两人果然笑容收敛起来，目光一对，忧虑重重。左右两旁的羽林卫更是讳莫如深，看向段久的眼神都带上质疑怜悯。
些微静默之后，段久低声叹道：“本官就只看见一条路。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临安了。”
压抑着眼中情绪，段三郎冷下脸，“又不是没长腿，想回就回呗。”
真是孩子话。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除了段三郎自己。
他莫名烦躁，一语不发地躺在车顶上，看着头顶阴云沉沉、天光晦暗，凛冬的气息无孔不入，钻进他的四肢百骸，段三郎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想临安了。
他没有出声，气氛自然而然地就沉了下来。
入京尚有大半月，未知寒冬的朔气与无情的时光能否磨平尖锐的棱角？
段久满心抑郁，忽地念起那年段三郎出生的情景。
他挚爱的女人在产房中凄声哭嚎，撑过艰难的十月怀胎，女子坚韧的内心渐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忘记了那场让人愤恨难堪的意外，从死气沉沉变成生机勃勃几乎耗费了段久前半生所有精力。
他本以为生了孩子，一家三口就可以过上平安顺遂的生活，他们愿意接纳这个不该出现的孩子，从来不曾想过祸及无辜幼儿。
他们最终做到了，可命运的残酷与顽劣就像永远体会不到大人艰难的孩童，伸出手，不是要索求安慰，就是要赐予灾难，叫人心惊胆战
第五十六章 父子缘尽[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