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禁偏僻的冷宫深处,是关押宫中罪人之所,荒草丛生,屋院凋鄙,难得见一人影。
明殊隔着铁铸的窗栏,看见了里头披头散发的妇人。
与记忆中那个身姿轻~盈,风韵犹存,出身名门的贵妇人截然不同,原本丰润白~皙的面颊枯黄晦涩,眼角唇边爬满了细纹。原本如云丰厚的鸦鬓东揪西结,满是脏污油腻。曾经谈吐风雅的红唇里喃喃反复的都是只有街头泼皮悍妇才会说的污言秽语,戟天指地,骂声不绝。
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衡阳庄氏的风貌,曾令京中称羡的淑仪?连街头放赖的泼妇也不如。
明殊怔怔地看着,除了那似曾相识的五官,这妇人周身上下都看不出哪里像唐国夫人,卫家三房的太太,她曾经以“母亲”相称的美妇人。
“她进来时便成了这样。”陪着她来的女官神态恭谨地说,“娘娘曾请太医看过,说是痰迷心窍,思虑太甚,以至神智如今有些不清楚。除了自己姓庄,夫家姓卫,旁的都记不清了。”她摇了摇头说,“一时糊涂,一时清楚,糊涂时便这样污言秽语,清楚时就沉默不语,不饮不食。这些日子将自己身子也拖垮了,太医说,若一直如此,只怕也过不了几个月。”
明殊点了点头,轻轻摆手。那女官行了一礼,带着冷宫执役的人静静地退了出去。
明殊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那天夜里,她藏身主屋的窗外,正准备进屋提醒父母注意有人来袭。便听见那个她喊了十五年母亲的人冷冷地问人:“那儿都处理干净了吗?除了那丫头,还有没有逃出去的?”
她的天崩了,地塌了,再之后,便是父亲手执长剑,目露凶光,对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赤~裸裸的杀意。
她在这世界最亲近的父母,一心要取她的性命,甚至为此不惜屠灭了整个庄子上几十户百余人口,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只为了将她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尽数抹尽。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会令父母产生要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会带累那么多无辜的人莫名地送掉性命。
这么多人命,最后不过是为了用一个女人替代另一个女子的一生。亲生的女儿变成了别人的骨肉,再也不能听到女儿叫自己一声“母亲”,她生下的骨肉也与她不再有关系。
付出了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卫明兰做了宜王妃,对敬国公府,对卫家三房,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要用全家的前程,甚至是其他骨肉的性命来偿还前债?
“事到如今,你可曾有悔?”
面色枯黯的妇人闻声抬起头,见到面前一身将军铠,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双眉,那双眼,那样犀利冷静的神情,拨动了她久远的深藏的记忆,让她恍惚间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曾经亲密无间,一同上课的至交好友。
“啊!啊!啊!”她惊呼了两声,手足并用向后退了好几寸,目光警惕地瞪着眼前眉目依稀的少年。
明殊在她面前蹲下,细细地辨认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一念成魔,因你而死的那么多人,这些年来可曾入你梦中,向你索过命?将骨血托付与你的那位殿下,可曾在梦中向你讨要过被你害过的孩子?”
瞳孔猛地收缩,卫三太太全身颤抖着,目光从明殊的身上移开,左游右闪,不敢与她对视。
“不错,你没有疯,你认出我来了。”明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就是那个本应被你烧死却命大逃了出来的卫明珠。你养大了却又要亲手弄死的那位殿下的孩子。如果你当年没有将我扔在那个鲜有外人来的农庄里,或许我就不会被师傅找到,授予一身的武功本事,有这能力逃出你们的手掌,投身军伍,成就如今的功绩。”
卫三太太捂住耳朵,放声尖叫。
一个明明已经死了好几年,尸骨都化为黑灰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只有朝夕的蝼蚁?
“鬼!鬼!你是鬼!”她拼命摇头,双脚乱踢,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自噩梦中清醒过来,不再受这个恶魔影子般存在的折磨。
“我不是鬼。”明殊伸手压住她的肩膀,令她再动不得分毫,“你仔细看着我,有呼吸,有影子,怎么可能是鬼?”
卫三太太听了她的话,颤抖得越发厉害,如果眼前这人是鬼,说不定她还不会这样的恐惧。
却偏偏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个传闻中有神力,建奇功的宣威将军。
第161章 定罪(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