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与往日并无不同,许玖送了团子去私塾,走了一趟蘑菇屯接生,因离边屯不远,请她去的人家又套了牛车来接送,回东大街方家药铺时午时刚过。
天上看着清冷冷一轮太阳,实则比下雪的日子更冷些,许玖穿的棉袄棉裤,棉袄外又套的羊皮袄,看起来十分笨重,可内里却十分暖和。
今日来看诊的人多,多是头疼脑热,方掌柜看诊,平顺抓药不过,许玖便在柜上帮忙。等忙完才惊觉肚子饿的慌,方掌柜使了平顺去炖菜馆要了一锅乱炖鱼并几个蒸饼,都是吃食上不大挑剔的,更因小平顺还是个半大孩子,正是长个的年纪,连锅里的汤水都用蒸饼沾了吃完了。
下响来了两个上山打猎被熊瞎子抓伤的,许玖给清洗包扎好,方掌柜又给配了药,眼看天要黑了,方掌柜让许玖先回了,平顺住在药铺,方掌柜还得等他娘子会帐,许玖也不推辞,把接生时人家给的几块红糖点心留给了平顺,戴了狐皮帽子往家走。
东大街街面窄,雪被来来去去的人踩着化了水,黑乎乎的雪水又结了冰,许玖怕滑倒了走的不快,遇到的人多是熟识的,打声招呼聊几句,问问铺里生意,说说各家孩子,有同路的一并走一段。
到了自己巷口,遥遥可看见吴娘子家里已点了灯。都是普通人家,门口挂了红灯笼,风吹日晒有些掉了色,只除了过年几日,都不曾点过。
许玖又想起了棠花巷子,住的多是如她阿爹般在燕城买不起房的外地官员,虽也清贫些,可都是讲究的,各家门口都挂了胖乎乎的红纱制成的圆灯或方灯,天一黑便接连点了起来,不论多晚归家,巷子里总红彤彤一片,总不会觉得黑。
她阿娘说人这一世,若是日日有人留一盏灯等你,也就不算白活了。
少时还不懂阿娘的话,如今大了,才知要日日给某人留一盏灯,便是要日日想着那人的,那人看见灯,心里也就知晓了有人日日盼他归家。何以点的只是一盏灯?或是一场无悔的深情。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日子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的东西,她明明还记得棠花巷子里的一切,可棠花巷子里的人,再也不是旧时的人了。
即便回去了,敲开门里面再不是她泼辣心善的阿娘,温吞博学的阿爹,在这世上,除了团子,她早已是孑然一身了。
谁还会为她点一盏灯?她愿点灯的人,也早已遗失在了旧时光里。
抿嘴自嘲一笑,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悲伤。一个每日为生计奔波的人,矫情什么呢?
各家开始造饭了,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许玖用手心暖暖双耳,忘了戴暖耳,耳朵冻透了。
巷子口往里第九家就是许玖家,吴娘子家在第十家。她并不先急着去接团子,而是烧热了炕,点了炉子,等家里暖和了才去接。
去时团子已经在吴娘子家就着咸菜吃了粥,吴娘子咸菜做的极好,又脆爽又入味,剁了葱热油一浇,闻着都流口水,许玖并不客气,上了炕也就咸菜喝了一海碗白粥。
“阿姐,今日药铺里来了西大街的猎户,一个伤的轻些,一个被熊瞎子抓透了背,抬来时血糊糊一团,你和铁子的舅舅说一声,猎些野兔狍子之类的便可,万不可接近猛兽,一旦惹恼了,会出人命的。”吴娘子娘家的两个弟弟住在草垛子沟,冬日里农闲了也上山打猎卖了维持生计。
“阿玖说的可是西大街的王家两兄弟?人怎样了?”吴娘子放下了手里要洗的碗,坐炕沿上拉着许玖的手,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一双杏仁眼里满是担忧。
“我给治了,方掌柜给开了药,就看这两三日了,那老大伤了肺腑,即便活了,也得每日用药吊着的。”许玖拍拍吴娘子的手背。
“唉…每年死在熊瞎子爪下的人还少么?也是熊掌价贵,为了些许黄白之物,真正是命也不顾了呀!都是穷人命贱啊,为了一家老小,日日搏命。”吴娘子说着便掉了泪。
“阿姐,有多少银钱买得人命?人在了日子苦也有奔头,若是那王家老大真没了,他那三个孩儿谁来养?家里的爹娘老子该是怎样伤心?世上最痛之事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许玖用帕子帮吴娘子擦了泪。
“阿玖说的是,一家人全须全尾的活到老才是天大的福气,我明日就捎了口信过去。我兄弟不是莽撞人,定是听话的。直盼着王家老大能好起来吧!即便是用药吊着,孩儿们也算有个爹了。”
吴娘子和掌念了声佛,又去收拾碗筷,许玖看团子和铁子收拾了写字。
“阿玖,差点忘了大事儿了,这是今日福双捎来的信,你快读一读。”吴娘子从被子下取出薄薄一封信,信封用红蜡封了。
福双是铁子的小姑姑,嫁给镇兵户,住在屯兵的化春镇,兵户地位底下,日子过的只比吴娘子更苦。
当时许玖产了团子,吴娘子帮着伺候月子,许玖一日给她三十钱,吴娘子听小姑子坐月子连鸡汤都喝不起,和丈夫李大福商议了,向许玖支了半旬的钱,制办了坐月子的物事,租了牛车给送过去。
福双两口子是有心的,她男人后来做了百总,家里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却记得大哥大嫂的恩情,过几日便托人送了肉或者点心布匹之物,四时八节从不少了礼。
两口子不识字,写信是少有的,或者是她家孩儿识了字,有事便要写信了?
许玖拆了信封,信的内容极短。
“近日田贼处有异动,备好紧需物品,无事切莫出城!”
读完信,许玖瞳孔颤抖,原来是要起兵祸了。
虽不曾祥说,许玖也猜到了些许。
“阿姐,福双说田贼近日可能要起兵了。”
“这天杀的贼人,老天怎得不降一道天雷劈了他?”吴娘子咬牙切齿。
所谓田贼,名田文渊,字博学,原本是鲁王豢养的谋士,五王大乱时鲁王死在了长公主长刀下。
田文渊乘乱带着鲁王的小儿子逃到了黑水以西,谋士或是长了张利嘴,说服了鲁王旧部,起兵杀了长河县令,占了长河县城,长河县背靠连天山,连天山长年积雪不化。要想攻城,只能从正面攻。
田文渊真正歹毒小人尔,占了城后便放了话,谁若敢来攻城,他便屠城。
圣人贤德明君,怎肯见他屠城,又是五王乱刚过,国家百废待兴,也抽不出手来料理他,便忍耐了田文渊一年又一年。
田文渊蹲在城里不出,和鲁王的旧部自封了鲁王的小儿子陈俞为宪帝,又勾连了胡库几个少数民族部族。
去年秋收时田文渊手下人扮了商人,烧了边屯大半还没收割的麦,好多农户颗粒无收,若不是圣人英明,开了粮仓放了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如今边屯人人提起他都咬牙切齿,真正心狠手辣一小人。
今年秋时已过,不知晓此次他又要如何?
“阿姐,明日我不出门,咱们先收拾了地窖出来,准备好了吃食用物放于地窖,若田贼真有能耐带兵攻城,孩儿们总有个藏身处。”许玖思量着,福双既写了这样一封信,田贼或要殊死一搏了。
辽北人家院里多挖地窖,冬日里好储备白崧萝卜等物。许玖家原本有一地窖,或是听她阿娘故事讲多了,遇事总要多想些,边屯乃边境,邻着胡库等多个外族,若是起兵了抵挡不住如何是好?她既不会武也不善谋,如何护得她的女孩儿周全?于是请人在院子西北角重新挖了一个极大的地窖,平日里并不储物,地窖开口极隐秘,堆了雪谁能找寻得到?不想如今这地窖就用得着了。
“听阿玖的,今日你姐夫和虎牙归了家,我便和你姐夫商议,让他明日买足了吃食。若真打起来了,米面该大涨了。”
“阿姐想的周到,估计过两日城里要放消息了,我去取了钱来,阿姐让姐夫明日多多买些!”许玖下了炕穿衣要出去,吴娘子也跟了她到门口。
第 7章 突来兵祸(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