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推,只见得她没站稳似的膝盖一弯,整个人就这么在萧木秦的面前倒下。
萧木秦立马扶住她。
“抱歉啊,我这腿实在是不好使。”女子温柔一笑,长睫晃荡,徒增柔美。
萧木秦只觉得扶着的人根本没有一点重量,入手之处全是硌手的骨头。她很轻松地就将她扶进了房。
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
房间很大,但因为是库房而摆满了杂物,活动空间非常小,供女子使用的东西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盛满水的铜盆,铜盆边缘搭着一条毛巾。
萧木秦将她扶到床上坐好,女子立马柔声地道一声谢谢,她端正坐在那里,礼貌而疏远,整个人与这个阴暗的库房格格不入。
“甘棠,你究竟是谁?”她看着女子瘦削的身子,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挥之不去。
此女便是灼夭楼的头牌首席,甘棠,今年十九岁。
灼夭楼的首席就像是普通青楼的花魁一般,是灼夭楼里最美最有才华的几个人。首席共有六位,她们皆有绝佳的容貌,出色的才情,且各有各的韵味。张青盐美得大气,董文相美得纯情,赵白缀美得禁忌,姜成笑美得妖艳,祁谣美得娇俏。
而甘棠,便是其中最温柔的一个。她待人处事都非常有教养,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擅长多种乐器,但最拿得出手的却是她的舞蹈。
世人称郎溪女一舞飞罢步翩跹,一曲歌尽情千变,却不知这些都比不上甘棠一舞。甘棠一舞,当真是舞入骨髓,终身不忘。萧木秦觉得,甘棠应该是郎溪楼的人,应该用舞蹈征服所有人,应该是最讨人喜欢的天女,因为天女总有优美的舞姿,而不是在这充满了血肉|欲|望的灼夭青楼。
可甘棠就是在这,整整三年。
甘棠轻轻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就是甘棠呀。萧娘,您怎么了?”
萧木秦叹了一口气,道:“律王爷带着数不尽的珍宝来求娶你,为何不出去?”
甘棠温顺地垂下眼帘,语调略带嘲讽:“甘棠不过是勾栏女子,如何能得律王爷欢心?律王爷需要的是一位美丽健康的宠妃,而不是现在这个断了腿、气息奄奄的肮脏之人。”
萧木秦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沉默片刻,道:“你可知今日来寻你的人不止律王一人?”
“甘棠这般残躯又得哪位贵人珍重?”
萧木秦便掏出怀中的长箭,递给她:“美丽公主。她从边疆回来了。”
无人能知这四个字对甘棠的杀伤力,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咳嗽了起来,她一手撑住残破的身体,一手去够铜盆上的毛巾,整个人咳得都在颤抖,她拿毛巾遮住嘴唇来掩盖自己的狼狈。正值炎热之时,甘棠只着单衣,肩胛骨随着她的动作而突出,看上去颇为惨烈。
句氏兄妹带给萧木秦的压力让她不得不顾甘棠的难受,把长箭丢在床上,说出一些足以打垮甘棠的话语:“甘棠,很多姑娘离不开灼夭楼,若是因为你一个人与句阑的恩怨就让她们无家可归,害我丢了饭碗,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甘棠努力地抑制住咳嗽,艰难地道:“您、您放心……”
神色厌恶地扫了一眼这恶劣的居住环境,萧木秦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你若解决好这件事,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谢谢……”
萧木秦走后,这库房中的最后一丝人情味也消失了。
甘棠半靠在小木床上缓缓将毛巾放下,上面已然沾了温热的鲜血。拾起那支纯白色的羽箭,纤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这件东西,驾轻熟路地抚到了箭尾。箭尾处篆刻着一个小小的“阑”字。
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个字,指尖感受着上面传来的粗糙,心脏在狂跳,脑袋也胀痛无比,甘棠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全身发麻,一股酸涩的味道从胸口涌到嗓子眼,非常地痛苦。
不知抚摸了多久,她突然紧握此箭放在胸口前,身子开始颤抖,细弱的哭泣声弥漫在库房内。
“句阑……你是来报仇的吗……”
晚上军营里来了几个皇宫里的侍卫和太监,他们来接句阑到宫里参加国宴,其实也就是句阑的洗尘宴。
来接她的是一辆马车,马车用的是柔软的坐席,长时间习惯了骑马的句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下了马车后看着处处种着花草的皇宫,她更加地不自在。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三年前的她对这座皇宫有很深的感情,三年后再回来,竟是如此地不习惯这个她住了十四年的地方。
洗尘宴安排在粮缘宫。句阑进门时主殿已经坐着很多人,她一现身,吵闹的主殿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主座空着,那是给句皇留的位置。
目光沉沉地扫过大臣们神色不一的脸,有一大半都是熟悉的面孔,句阑深吸一口气,就欲抬脚进去。
“唔、耶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句阑身后传来,紧接着,句阑就闻到一股恶气熏天的味道,那是一股混杂着无数种劣质香脂味的酒气。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披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身后跟着一众愁云满面的仆人在嘘寒问暖,句阑看见袁小春后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又是句舞鹤。
句舞鹤瞧见句阑俏生生的背影,就这么笑嘻嘻地扑过来:“美人!美人!”
句阑打算往前迈的脚随着她向后扭转的身子一起往后,然后狠狠发力!
众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醉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地被踢飞出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夏闲掏出手帕给句阑擦鞋。
“公主殿下饶命!”被句阑阴冷的表情吓得发抖,袁小春立马把昏迷不醒的句舞鹤给搬走了。
句阑面无表情地受过文武百官的跪拜,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众臣见句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各自娱乐起来。
觥筹交错之间,她神色冷凝,看着这些被酒气熏红了眼睛的大臣。
没有多久,一位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粮缘殿门口。
“臣等参见陛下。”
句阑抬眸看向她的父亲——句国皇帝,句鸿俦。
鸿俦鹤侣,比喻高洁、杰出之辈,句鸿俦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围绕着“高洁”与“杰出”。男人的气场比句阑更加沉稳,更加威严,身为句国百万人民的领导人,句鸿俦总会保持住他令人生畏的强势。行走的步子非常稳健,每一步所走距离、所踩声音都非常克制,衣着打扮也是干净整洁。走到主座前,转身和坐下的过程中没有让自己的动作有一丝不妥。
句鸿俦是个长得非常慈祥和蔼的男人,眼睛比较大,双眼皮褶皱颇深,总是挂着一抹微笑,每时每刻都不会改变一分,仿佛已经练习了无数遍般的克制。
他打量着三年不见的女儿,片刻后,只说了句:“起来吧。”
“叩谢陛下。”
句鸿俦移开视线,用那张带着从始至终都不变的笑脸面对众臣,道:“众卿不必拘束,今日是朕三女儿的洗尘宴,不谈公事,也不谈私事,诸位只管用心娱乐。”
“遵命。”
虽是这么说,但殿内毕竟还是坐着句阑这么一位冷冰冰的瘟神,她也不说话,就拿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视下方,目光所及之处皆令人胆寒。众臣还是放不开。
句鸿俦依旧笑着,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不明说的态度让人如坐针毡。
众臣只能味同嚼蜡地把面前的食物吃完,大口将美酒灌进肚子里,跟随大众一起尴尬地鼓掌,装模作样地夸赞舞女的舞有多美,乐师的歌有多么动听。
洗尘宴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度过。
第 4 章 chapter 4[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