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给老祖宗请安,怎么不见东府的蓉大奶奶。听说是身上不好,姐姐可去瞧了?”
凤姐擎了杯酒慢慢呷了一口,伸了筷子去夹菜,又出了一回神。笑道。“她这哪里是身上不好?她这是心上不好呢。”
平儿笑道。“姐姐又拿话蒙我呢。她在东府还有什么不足的?珍大爷、大奶奶那样疼她,什么事不依她?就是蓉哥儿也顺着她,咱们老祖宗又那样看重她。便就是一时为了什么不顺心,也不能误了给老祖宗请安呀。”
凤姐道。“你如今嫁了人,也晓事了,告诉你也无妨。以后你家海老爷若中了进士,自然咱们两家就是正经亲戚走动了。若来,也就在这里走走,那府上就别去了么。”
平儿奇道。“这是为什么?”
凤姐皱眉道。“这事说起来真是丢死个人。这半年来,珍大哥哥和那蓉哥儿总不在家里待,咱们也只当是他们在外面有事,都不理论。谁知前些日子就有个汉子将他父子二人告了。告他们二人强奸引诱他家娘子,丧失人伦等罪。珍大哥哥骄横惯了,哪里把这些事放在眼里。就叫蓉哥儿去料理。谁知蓉哥儿许了多少银子,又说重新与他娶一门亲,这汉子只是不肯,口口声声要什么公道,就是要告。都察院无法,只得传了蓉哥儿过去。珍大哥哥又上下使了银子,好容易才将这事平息下去。
又不知是哪个烂了嘴的,四处混说。说什么珍、蓉二人虽是父子,情同手足。同在一个府里住,同在一个女人身上睡。传了许多混账不堪的话,连咱们府里的政老爷都知道了。珍大哥听见了,不说自己做错了,从此就改了。反说都是蓉哥儿办事不利闹出来的。到底就用马鞭子将蓉哥儿打了一顿。这珍大哥哥小时候也不是这样啊,谁知如今都抱孙子了,竟又变了。”
平儿道。“蓉大奶奶若是为了这个身上不好,果然姐姐不好去瞧她,就是瞧了也不好劝的。”
凤姐点头道。“正是呢。我和她虽好,从今后我再不好去那府上瞧她了,没得叫人说风话呢。便就是你哥哥放心,我也不敢沾惹这样的脏水。将来见不见人呢。你以后也别去那府,他们男子不怕这个,咱们妇道人家可不能不怕。果然被带累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平儿笑道。“姐姐说这样的话,平儿哪里禁得起呢。就是这个小姐身份,也不过是哄人的话罢了。这府里谁肯在意呢,平儿不敢做这个妄想。”
凤姐笑道。“你若这样想那就错了。如今他们瞧不上你,那是他们糊涂,一味地看什么身世家世。将来你家海峰若果然考中进士,入阁拜相的,到时候多少人巴结你还不过来呢。你怕她们不认你做妹妹?就是认你作娘,也看你愿不愿呢。”
平儿道。“姐姐又拿我取笑了。他现而今也不过是个举子,连一天的官也没做过。哪里来的入阁拜相呢?就是进士,哪里又那么好考了。”
凤姐拉住她的手拍了又拍,笑道。“妹妹这话就差了。素日我听你哥的话来,你那夫婿的学问是极好的,连林姑父也夸的呢。想那进士于他又有何难?便就是考不中,那举人做官,也有做得好的。都说夫荣妻贵,他在外面做得好,你在内宅里自然也是众人捧着的了。你没瞧环哥儿不过是中了个秀才,那赵姨娘的腰杆立刻粗了三圈,果然也有不少人恭维她了么。幸而你哥哥也是举子,不然若果然要叫那赵姨娘踩我头上,我可忍不下这口气。你不过因着海峰不曾选官,这才受人冷落。若选了官,不知会有多少人想巴结你还巴结不上呢。就一点,若果然早早选了官,咱们也不能和他结这门亲事了。”
平儿听懂了,这是要她回去劝海峰考进士的意思。笑道。“他原先也说是要考的,今儿回去我就问他去。虽说他是男儿家,考不考的都由他。只是如今既然成了家,自然也该为将来做个打算。”
凤姐点头,“你是个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说了。都说他们贾家家大业大,可谁知里面什么人没有,什么事没有呢。我原先不知这里头的轻重,想着咱们叔叔是九省都检点,就是咱们老爷也是一等将军。结交的人都是王公贵候,什么事不能了结?还是你哥哥告诉我了,我才知道,这古往今来多少权贵都跌在势大上了。你风光的时候谁不来结交你?到你落魄的时候,那来结交你也不结交了,巴结你的也不巴结了。那素日结交的王公贵族都离你远远的,生怕你沾带一点。那等名利重的,就借机来踩你,图名图利。那等不安好心的,就将那坏事都安你身上,好博个一官半职三瓜两枣的。一时的权势都是假的,自己立得起来才是真的。你这出去了,什么贾家的干女儿,贾家的亲戚,都是假的。自己和他把日子过起来才是真的。”
平儿听了诧异,“哥哥如今是新科举子,姐姐又掌着这样大的家业,如何作此悲音?”
凤姐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笑道。“你不知你出嫁那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咱们家被圣上发落,抄了家。咱们的巧姐儿被卖在青楼里无人救她,我在雪地里分明又饿又冷,躺着起不来。醒了一想,若果然如此。我在这屋子里就算操一世的心又有何用?那时大家各自离心,谁也不肯顾着谁,倒害得我儿受那样大的苦楚。倒不如立出去,便就日子苦些,不受祖宗的余荫,自然也不必去背旁人的罪孽。生死苦乐都由着自己,也是我们的好处一场。”
平儿见凤姐醉了,便问。“奶奶可要睡一会?”
凤姐这几日都在思量此事,在园中本就喝了些酒,与平儿又说了些体己话,不觉就喝得多了。听得平儿这样问,还当是以前平儿在家的时候,不觉就点了头。
平儿忙扶了凤姐去榻上睡了,又捡了一床纱被与她盖了。想起刚刚凤姐说得什么在雪地里又饿又冷的躺着,又想起秋桐说的叫凤姐冻死饿死大雪埋了去。这样暖和的天,身上竟是寒浸浸的,忙去院外叫丰儿。“速去请琏二爷去。”
第104章 凤簪雪里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