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去窥探甚至借助天道的一拨凡人,大道归一,可从中引流的“术”法却各有不同,有说文道修心,玄道修身,也有说兵道修外,武夫修内,不过都是笼统地说法,除了玄道文道具备鸿沟之外,不同‘术法之间又各有差别,大道若水,水无常形,哪怕同一种‘术法也有不同形式,禅宗说受想行识,也可套用在‘道之上,术法并非只有造作的行韵可至心识,受韵想韵皆在五蕴之间,画道为例,提笔作画,行云流水,或泼墨写意山水,或工笔勾勒鸟兽,是常人所谓的绘画一道,可观赏字画,沉心其中,与作画者心意想通而使他历为己历,他道为己道,未尝不是画道的一种。”
这话说得云遮雾绕,搁在南佑黎耳朵里跟放大响屁没什么区别,只觉得耳朵根子里头一阵痒痒,抬手掏了掏耳朵,栾安宁则想起了那在露??山上看见的种种,“他历为己历”,这话说得实在太过精确,他不禁也抬了抬眸子,猜想面前这位擅长卜算一术的天机道仙人是不是算出来些什么,思量了半晌,还是忍住没在众人面前将事情道出。
“我天问山两脉,问剑一脉洒脱自在,尤好争斗,多是些不习惯剑冢沉沉暮气的狂放剑客,天思一脉则循规蹈矩,墨守成规,连昔年空空和尚大势已成,那位老山主都笃信自己的判断,不肯降下身段,为天问山谋上半分红利。规矩,哈哈,规矩,好也好在此处,坏也坏在此处,天思一脉自祖师思问创宗以来九十八代,至我这代已是日薄西山,气数将尽。如今逢上这些事情,还是得豁出去掺和掺和,他们既然都押宝在那几位天骄身上,我就不跟他们学了,家底不厚,就算是另辟蹊径,这几分微薄家当就押在安宁你身上好了。”
思衍指了指南佑黎手上的那封画卷,开口道:
“天问山一脉存世毕竟也有千载,地上堆放着的这些画卷俱是昔年诸道仙人留下的仙人字画,你闲来无事可以观赏揣摩,风无子没曾登临散仙,一品修为,却靠着那口剑匣里经年发掘的十六口仙剑法宝可以战平周时天仙,宋引更是没曾开过玄脉,便能驱使异兽,风头一时无两,连那时仅存的几位天仙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园令,不同东西在不同人身上便有不同光彩,那些锈剑在风无子手里是神兵利器,可风无子死后便大都失去了风采。安宁,路是人走出来的,三皇之前,也没有玄脉文心之说,大道之大,也不该只有两条定死的道路。”
栾安宁思绪万千,看了那堆在一块软布上的数十枚卷筒,迟疑了一阵,见濒湖子闭目点了点头,才开口道:
“既然仙人厚爱,小子便叨承恩惠,他日若真学有所成,能逆天改命,小子再谢过仙人,只是这些书画……若是佑黎或是小子的朋友能用……”
“自然,既是给你,你便是给濒湖当柴烧了也不干我的事了。”
思衍不假思索,似笑非笑,此来南栾珉州的目的已达其一,话不必说满,自己话里话外都透露了自己为天思一脉谋存续香火的心思,栾安宁如此精灵聪敏,不会听不出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下注栾安宁便是下注南佑黎,某种程度而言,自己跟叶裳青这两不耽误的赌法才是周全之道,目的终究是为了天问山的延续,所求不多,不过传承赓续,天思一脉到清欢这里已是山穷水尽,只能去寻柳暗花明的机会。既然有了恩惠,相信以后不论是南佑黎水到渠成,还是栾安宁真斩破荆棘,逆天改命,这半分薄面总会记下的,再者说,他给下的,又并非只有表面看得见的筹码。
“多谢。”
栾安宁低首,恭敬朝面前这位仙人行了一礼。
……
乡道陡坡,一蹊沙土接暗翠,树影摇动黄昏。
小道来客少,可除了两侧接着田埂的地方,中当处只长着零星的草。
春风自身后来,直往天涯去,老道士走在前头,“乐天知命”摇晃得厉害,背后的铜铃不时地响着,像栾秦北边联通数州的北沙商路里终日响着的驼铃,老农负手跟在身后,一步一步跟着,两人沉默间,听着风过树梢。
“那小姑娘你就留在这里?毕竟也是你们天问山最后一根香火,什么都不交代,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你放心?”
夕阳下头,濒湖子对着背影发问,思衍转过身来,笑了笑道:
“该教的我都教过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她有没有延续师承的心思,都看那姑娘自己,交给你……倒也不对,交给那几个小子,没什么不放心的。”
濒湖子深吸了口气,问道:
“你是不是算出来些什么?找安宁,来送画怕都只是幌子,你暗地里是把这姑娘连同你天思一脉数千年传承都当宝押在这几个小子身上了吧。”
思衍眼眸里浮现一种清明的光亮,又笑了两声,应道:
“清欢眼下的人间只有山上跟师父,她的世界不该如此小,既然做了她的师父,我总得给她找个好的去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了我,留在天问山上,又有了天思一脉底蕴,问剑宗的人不会像从前那样待她,可你跟那几个小子不一样,我既全了师徒之情,又成了仙人之责,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濒湖子沉默了片刻,续问道:
“安宁佛果那事情?”
“没骗你,不过昔年测算所得,空空和尚所历的前六劫水到渠成,难起波澜,事实也印证了如此,第七劫虽使他瞎了一目,断了一臂,可靠着慧岸禅师押上所谓的佛门气运,动用禅宗祖师的金身舍利渡劫,到底还是帮空空改了命数。”
思衍抬头看了看面前和光同尘,不显山露水的老医者,略微思索,还是开口:
“安宁之劫,虽落在了第十劫,可每桩每件都是凶吉未卜,险象环生,濒湖,度过佛果之劫是逆天改命,亡于第十劫之前也是改命,天机一道测算虽不能尽信,可既然算出来的因果了却在了第十劫,那六年后,安宁所要面对的凶险恐怕不小。”
濒湖子极其少见地空叹了一声,拿出一直负在身后勾在手指上地一袋纸包,递在胸前,声音里带着些微弱的寂寥之感::
“是些能温补仙体的方子,一日三次,用水煎服,还能延三年寿命。”
思衍倒没接过那袋包裹严实的纸袋,笑笑道:
“天机一道,以人之渺小向天道追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折损寿命倒是天道网开一面,情理之中,没有胜过这些代价的求知之欲,当初也不会接过师父的衣钵。至于这药,闻起来就珍贵稀罕,濒湖,你留着吧,我估计是用不上了,荒帝出,乱世至,变数起,世人仅仅着眼在几个‘天骄身上太过狭隘,可又实属无奈,此事未了,身死之前,我还得做最后一件事。”
濒湖子抿了抿嘴,没有询问这最后一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只不言不语放下手臂,又缓缓负在身后。
“我走以后,我那个心思细腻的徒弟估计得难过上一些日子,不过也不紧要。年轻的别离嘛,不痛不痒的伤口,没几天就让那几个小子逗弄的结了痂,比年老的别离好。”
濒湖子有些感怀,配合着笑了一声,转过身踱起步子,往山坡低下那看着颇渺小的别院里去,摆了摆没提溜着药包的那手,道一声:
“再会!”
思衍也没迟疑,提起长幡,“乐天知命”已经摇摇晃晃摆动着,木屐已经踏上远去乡路。
“上坎下艮,蹇卦。”
第148章 交代[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