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太子和靖王都是娶正妃,太子为长,理应早于靖王之前安置的,络夫人以为呢?”络女正走到门外,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声音,顿时停下了脚步。
“皇后娘娘说的是,可这络府的情况嬷嬷怕是知道的,民妇本是续弦,亦不是女儿的生身之人,今日这般安排已是落人口舌,若它日还将女儿的婚期安置在珈儿后头,那不知道的人岂不又道是民妇这个后母狠毒眼里容不得原配夫人的骨血!”
里面的声音太过尖锐,仿佛一根长的锋利的刺,直直的就往那站在门口的人心里插,她扶了扶门框,嘴上挂了点淡薄的笑意,然后带着身边面带担忧的温娘一道推门进去了。
“问孙嬷嬷安,问夫人安。”络女进门先是朝正位上的二人行了礼,然后站在堂下低垂着头没有开口。
孙嬷嬷含着笑意点了点头,络夫人眼皮子都没往那边挪,只随手指了下手的一个位置,道:“正好在谈你们姊妹两的婚事,且坐下吧!”
那位置的旁边正好坐的是络珈,看见络女往这边来,嘴上扬起一抹嘲讽,却又起身忙不迭的拉着络女在自己身边坐下,嘴里还说着:“姐姐来得可真晚,母亲话都要说完了呢,莫不是管家没差人去通知姐姐?”
络女只低垂着眼脸不去看她们,小声答道:“原是有些事情耽搁了。”管家的确没去通知她,去偏院的是前院的一个小丫头,说是宫里传了信说未时三刻会有人来让她一同过去坐坐,她本来怕怠慢还提前了一刻钟,只不过这个时候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小姐可是身子不大爽朗?最近这天儿风大干燥,可是古怪得紧,大小姐可得仔细着身子。”那孙嬷嬷多看了络女两眼,只开口提醒了两句,待络女乖巧的应声之后便又转头与络夫人说道:“那依夫人之言,便是要将二位小姐的婚期挪至一日?”
络夫人好似很为难一般,“如今也只有这般才最为妥当了,珈儿有女儿这个长姐,长姐未出阁而她先嫁怎么说也是于理不合的事;但若是将珈儿的日子定在后头,实则有些抹煞了太子殿下,若是同日,珈儿早了几个时辰便不打紧。民妇并无学问,只是这长幼嫡庶却不得不分清楚,这络家倒是无所谓的。”她言下之意,便是说那皇家才是最讲究礼数的地方。
孙嬷嬷眉头微微一皱,又道:“只不知络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没想到络夫人呵呵一笑,掩嘴道:“嬷嬷有所不知,女儿的事情向来是由姐姐的陪嫁温娘来管的,老爷在姐姐生前便答应了姐姐女儿的事情全由温娘做主的。”
孙嬷嬷这才微微颔首看向站在络女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温娘,柔声问道:“即是如此,那便不知温嬷嬷的意思是?”
“夫人既说络家无所谓,老奴亦不敢给皇家颜面上抹灰,只是不知道夫人准备的打点可都是一致的?”温娘问道,眼睛直直的看着络夫人,直逼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络夫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心里强撑着道:“自然不能是一样的,这太子和靖王可能是一样的?”
温娘早有所料,只是抬了抬嘴角,笑得不太分明,又看向孙嬷嬷,道:“既然今日孙嬷嬷也在,老奴有一心头事,是小姐过世前便交代给了老奴的,老奴若是不能办好,九泉之下也不敢与小姐相见的。”
“即是如此,温嬷嬷便说了罢!”
“太子纵然身份尊贵,可靖王乃是当今皇后的嫡子,都是一样的尊贵,大小姐乃络家长女,理应风光大嫁的,如今长女却要在二女后头出阁,虽只是几个时辰,可这原就委屈了大小姐,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面上,老奴便是一死,也是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发生的!”络夫人欲张嘴说些什么,被温娘斜了一眼,便悻悻的闭上嘴什么也没说了。
温娘见孙嬷嬷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老奴也没有别的要求,这些年舅老爷送来的东西老奴也没个数儿,便不多说,只小姐当初嫁入络家时带过来的陪嫁一定是要全数让大小姐带过去作为体己的,老奴那儿还留着当初的嫁妆单子,也不劳烦夫人,赶明儿开始老奴便亲自去库房里头一件一件的点。”
“你!”络夫人气急,直站了起来。
孙嬷嬷瞥她一眼,“夫人怎生的如此惊讶,既是已过世的络夫人留下的,那便正该是络大小姐的东西。”
络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好半晌,才道:“自然如此,只是这些年女儿都是在络府里头,生活也是老爷和民妇在照拂,这……”她身边的婢女轻咳了两声,她也是没听见一样的。
果然,孙嬷嬷皱了眉头,“夫人这话便有些不讲理了,方才温嬷嬷已说过了,那些温家舅老爷送过来的东西她们已不再追究,那温家家大业大的,想必送来的东西也都是好的,况且这是已过世的络夫人的遗愿,死者为大。”
孙嬷嬷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任是络夫人也听懂了,何况身边的婢女一直在暗暗扯着她的衣角,她只得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夫人可是觉得委屈?”温娘不疾不徐道:“不知夫人是否看过账房的账本,自打夫人去世之后,大小姐的一应花销便不再依附于络府了,每月的一应用具老奴都是一笔一笔的记着然后拿了银子给账房的,只多不少的。小姐生前吩咐过的事老奴断不敢忘。”
若是换在平时,络夫人恐怕还要纠缠一番的,可是今日孙嬷嬷也在,孙嬷嬷是当今皇后身边的老人,在自己的女儿还没有真正的成为太子妃之前,络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宫中的老人面前撒泼的,只得忍气吞声,心里头便暗暗盘算着迟早要在络女身上讨回今日的颜面。
孙嬷嬷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便说是时辰不早了宫里头事多便先回去了,对于络夫人今日所说之事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在走时络夫人又提起时回了一句。“这些事情老奴是做不了主的,老奴只能将夫人的意思带回给皇后娘娘,至于皇后娘娘如何斟酌决定,老奴可不敢随意猜测,夫人不用着急,且等着消息便是了。”
窗前靠坐在铺着繁花锦缎的摇椅上眉眼艳丽有着细致妆容的络夫人端着杯热茶,两指捏住杯盖,有意无意似的拨动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原本低垂着的眼帘在瞥见出现在视野的青绿色衣角之后,微微抬了眼皮,盯着面前行礼的婢女问道:“今日老爷回府后可有说什么?”
婢女摇了摇头,答道:“未曾,奴婢才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爷便说让奴婢回来告诉夫人,且等着便是了,左右亦不会出了今日的。”
络夫人听闻,霎时放下茶杯,眼里的欣喜遮也遮不住,但还是多问了一句:“老爷可有去过偏院?”见那婢女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来,嘴角也带着满满的自得,轻哼一声,似是很不屑的说道:“就那个小贱蹄子也配和我的女儿比?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高攀太子,若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早该嫁给王老爷家的大公子了!”
那王老爷虽说现在也能被人尊称一声老爷,可这整个都城谁人不知那王老爷原先是杀猪卖肉的王屠户,只因这些年家里有了积蓄,又遇了贵人相助,转了营生,家底逐渐丰厚起来,这才能当上“王老爷”这个称呼。这王老爷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体弱多病,甚少出门,多是闭门在家研读诗书的,今年已二十有五却还未曾娶亲,那王老爷也未催促,只随着他去,虽说表面上这王家大公子身为王家长子,但里里外外的人都清楚,实际上王家的生意如今大部分都是由王老爷的二儿子在打理。
“夫人快别这么说了,”这时从外面进来个容貌平常的女子,也是一身的丫鬟装扮,只不过周身的东西都要比方才那青绿色衣装的婢女要好一些。她推门时正巧听见络夫人说的那些话,于是忙将门关好了,走到络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且听绯儿一句,若是这些话被谁听了传出去,外头那些人又得嚼夫人的舌根子了,何况往后二小姐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若有这样的话头传出去,难免不好。”
络夫人冷哼一声,道:“我怕什么?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嫁给王老爷家的长子可是委屈她了?那络女和她那短命鬼亲娘一个模样,不识抬举得很,不怪老爷这些年都不待见她。算来算去,嫁给太子往后继承大统的还不是我的女儿,若不是那个碍事的温娘,那些个东西早就是夫人我的囊中之物了!”她说着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串成色极好的透亮珠子,眼里还带着丝丝的愤怒与嫉妒。
绯儿听着皱了皱眉,这位夫人一向人前人后两个样子,她深知她说的话夫人并不会听进去多少,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为人所用,不止忠心,还得保命。“夫人快别这么说了,虽说老爷这些年都不大提起大小姐,也几乎不去偏院,但大小姐毕竟是这络府上嫡出的长女,而那王家虽说如今家底是丰厚了,可那原先的营生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老爷又怎么会同意?这些话句句都是说不得的呀!”
络夫人听着这话显然没往心里去,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往摇椅上一靠,端起方才放下的茶杯喝了一口,里头的茶水已被放凉,入口更显苦涩,不过络夫人并不在意,喝了一口之后放回去,便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那摇椅的频率一晃一晃的。“左右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我的珈儿成了太子妃,她却只是个靖王妃而已,且不说那靖王向来不近女色,就是她二人在宫里头碰见了,也得是她向我的珈儿行礼,她们母女,活该一辈子被我踩在脚下。”
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清晰。
齐景孝二十八年,冬月十八日,太子与靖王同日大婚,皆迎于络府门前。
络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片儿的喜气洋洋,就连后院里负责打杂的小厮灰扑扑的衣裳外头都带了点红,更别说那满院子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装饰盆栽上头挂的红色绸带,连那一道一道门楣上新帖的大红色喜联都一直绵延到了隔着主院颇远的偏院门口。
偏院门口一如既往的冷清,只里头被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几颗枯树上头挂着的红绸昭示着这个地方也是在办着喜事的。
络女坐在那面古铜镜前任由身后的如絮为她梳理着一头的长发,微颦起眉头,问道:“温娘可是已经出城了?”
如絮摇摇头,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马虎。“还没有呢,温娘同舅老爷的马车一同守在城门口的,说是要看着小姐的花轿过了再走。”
若不是怜悯还年幼的她,温娘早该回到本家去了,又怎么会在这小宅院里蹉跎这许多年华。络女瞧着镜子中在大红色妖艳嫁衣下显得更为单薄的自己,朝着镜子后头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如絮勉强扯出个凉薄的笑意。
将一支簪头由整颗蓝田玉雕成的木叶簪插在络女盘起的发上,如絮高兴的整张脸都雀跃起来,“咱们小姐可真美,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丢弃在旁,如今还要做人陪衬嫁给从未见过的男子,倒不如,从未出现的好,倒不如……直接随着娘亲一同去的好!
“如絮,我不想嫁人……”恰巧这时前院响起的一阵一阵炮竹声隔断了络女的话,如絮自然是没听见的,只闻外头开始喧闹起来,眉梢眼角都带上了浓重的喜悦,推开门看见前院来了人,忙又将门关上扶着络女在床沿坐下,自个儿则是拿过一边盘子里头的喜帕为络女盖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哎呀,前院来人了该是靖王府迎亲的队伍来了,小姐等……”
她这话还没说完呢,屋子门就被从外头粗暴的推开,紧接着进来了几个人,带头的是络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青儿,青儿进门一看这主仆二人的架势就冷哼出声,道:“怎么的?以为是靖王府的来人了?别妄想了,这么好的时辰,你也配?”
“你怎么跟我家主子说话的呢?”如絮径直站起身来要上前去与那青儿评理,谁料刚起身便被床上坐着的人儿扯住了衣袖。
青儿原本看着如絮起身还是有点心慌的,一看床上那人的动作,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不屑,又想到自己是夫人派过来的,于是气势便愈发嚣张了。“怎么我说的不对不成?你家的主子可是你家的主子,在我面前装什么主子?再说了,就连你家主子未来的夫君,也都是我家主子挑剩下的呢,你个小丫鬟,你在我面前厉害个什么劲啊!”
如絮碍于络女一直拉着她不好发作,只能口头逞一下威风,“你再敢这么说我撕了你的嘴!”
络女收回双手藏进宽大的嫁衣袖子里,这嫁衣是照着她从前的尺寸做的,如今穿起来松松垮垮的并不很有美感,不过正好能将那一双紧紧撰到发白的手遮的严严实实。她垂下眼,是啊,的确没错啊,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娘亲与一个代替品生的不受欢迎的存在而已。
“你敢!可是夫人让我过来的,”青儿瞅络女一眼,“夫人说了,今天是二小姐的大喜日子,某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不要出现惹晦气的好,免得大家都不高兴,便让我前来守着,若不是夫人允诺赏我两个金镯子,这等沾晦气的事儿我才不干呢!”
如絮被气的脸通红,再顾不上络女的阻拦,走过去一把拉起青儿就往门外推,“你走,你回你的前院去,咱们这儿不欢迎你,你走你走……”
“如絮!”络女突然出声,“随他们去吧!”
“小姐!”
“你们家小姐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青儿讥讽的笑两声,倒是很自觉的带着人站到门外去了
第一章:楔子[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