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前,居高临下地望过来:“爱卿伤势可重?”
话语里没多少关切,只是帝王高高在上的随口一问,以显恩泽。
张浔扫一眼断了气的马,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几步,如实点点头:“重。”
“咦,这是……”权贵少年已打马小跑过去,好奇地拾了起来,带回众人面前,是一枚玉扳指,“这是什么?”
在场几个须发皆白的官员呼吸一窒,魏子阳张仲等辈分的官员则面露疑惑。
苏鹧静静打马立在侧旁,脸上既无震惊也无疑惑,他目光顺着此物,缓缓挪到李岑分外苍白的脸上。
李岑紧握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脸色竟瞬间苍白,毫无血色,好似看见最可怖的妖魔。
——那是一枚古朴的玉扳指,雕刻着一枚精巧玉印,字里行间残余朱砂色,让人隐约看清上面的字。
天子信玺。
那是在数十年前,皇帝蒙尘的乱世烟尘里,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四个字。
“陛下当时用的玉玺,此物……”一老年官员指着玉扳指,错愕叫出声,“怎会在他手里!”
“你,你……”李岑的眼神惊恐,表情近乎狰狞,“你……”
这夜夜萦绕于梦中不散的妖魔,时隔半辈子,究竟还是追到了这里……
那玉玺上,定是附着亡者的森森白骨,从那不见天日的河道深处爬出,此时正透过血红的朱砂,冷冷注视着自己!
“把这私藏玉玺的贼子,与其随从一同……”李岑满身冷汗,指着呆愣的张浔,颤巍巍开了口,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四字,“押入大牢!”
李岑身子一晃,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栽了下去。
“陛下!”
“快救陛下!太医何在?太医!”
众人骇然。
围猎以这般突然的结局落幕。
陛下看见这玉玺时,为何如此惊恐?
在那曾席卷天下的乱世里,发生过那一场惊天的谬事,何人偷天?又是何人换日?陛下同这枚玉玺之间的真相,向来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五、四、三、二、一……
穿越成功。
利贞十四年到了。
“走,快走!”
摇晃的火光将移动的人影映上石墙,沈白被两个狱卒恶狠狠地推搡着,往天牢里走去。
他现在一头雾水。
他刚刚重新适应了这具尸体,就被这些凶神恶煞的狱卒给押进了大牢里,一直往深处的牢房走。
“进去!”
狱卒们早听说方士身边的随从浑浑噩噩,只当他是个傻子,伸手一推。沈白惊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发霉的一堆干草上,牢门随即在后方被严严关起,他困惑地拍拍衣上灰尘,抬起头,见张浔身着囚服,安静地坐在角落。
“怎么回事?你犯什么事了?”沈白诧道,“不对……我们犯什么事儿了?”
他立刻想到,根据史书记载,方士本该是死在这一年里,这是历史上的一环。方士获罪赐死,再过几个月,三皇子的兵便会血染京城。
沈白沉默一下,他随即想到了秦漠前辈的那句话“老子是领兵打进京的啊!”……
听闻他突然出声,张浔抬起头,眼中亮起一瞬神采,在对方回望过来的时候又恢复沉寂。
二人在黑暗里对视,沈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再与张浔相见,会是在这种光景里,上一秒见他昂首大步走进天光,下一秒便见他身形消瘦,变成阶下囚。
张浔却先开了口:“私藏玉玺。”
“什么玉玺?”
“天子的玉玺。”
沈白诧问:“你一个只知道炼药的宅……方士,手里怎么会有那东西,有人陷害你?”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张浔眼里格外天真。
“你……”
张浔欲言又止,顿了顿,心平气和道:“陛下蒙尘时,为方便携带,临时托人造了一枚玉印,阴差阳错被我收起。”
“怎么个阴差阳错?”
对方再问,他却不肯再回答。
沈白见他不愿答,便转而问道,“你的药方,可成功了?”
张浔苦笑一下,别开眼,不语。
沈白顿时会意,从河道寻宝到冒险入宫,再到不惜背负骂名假意制玉,这人苦苦追求毕生的东西,竟只是一场空。他忽然为张浔感到悲哀。
脚步声自牢房外由远及近,隐隐约约飘来饭菜香,牢房门被一狱卒推开,沈白抬起头,见他手上端着几碟小菜、一壶酒。
天牢毕竟不同于地牢,这里面关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死刑尚留全尸,牢饭自然也比一般牢狱好些。史书记载,方士的死期就在这几日,这怕是张浔的最后几顿饭了。
沈白看着张浔无表情的脸,遥想到曾与他在河道里出生入死,又想起一转眼他死期将至,心里忽然很堵。
那狱卒脸色难看,忽然手抖,酒菜哗啦一声洒了满地,尖锐的碎碗飞溅,划过张浔的侧脸,一道细细的血丝无声顺着他消瘦的脸庞滑下。
“哎呀,对不住,二位今天怕是吃不着饭喽。”狱卒笑嘻嘻道。
牢里二人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愤怒,俨然已经料到这番为难,方士恶名在外,如今一朝成为阶下囚,必然没好果子吃,也必定有人落井下石。
一朝风光无限,一朝低入尘埃。
人生不正是如此?大起大落,得意时,愈狂喜愈要理智,落魄时,再悲哀也莫自弃。
狱卒看着没趣,笑意渐渐褪去,恶狠狠地踢翻了酒壶,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待会儿便要审问了,你自求多福吧。”
牢门咣当一声关起。
沈白惋惜地看着一地散落的酒菜,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个椭圆的轮廓,像是个鸡蛋,他伸手摸起,果然是个热腾腾未拨壳的鸡蛋,便递给张浔。
“你不恨我?”
“我只是不能理解你,厌恶你的做人观念,恨你是他们的事。”沈白苦笑,“我又不是圣人。”
他知道,小人物落井下石是小恶,如米中碎石,张浔的恶,是一句话掀起血雨腥风的大恶。
人都快没了,还谈什么大恶小恶,因他是恶人,愤而割席断义,忘了先前曾出生入死,他做不到。
张浔接过,拨开蛋壳,慢慢地吃下。
不多时,两个狱卒前来,将他押往那惨叫声不止的刑房。
沈白靠着冰冷的石墙,坐在尘埃里,慢慢地闭上眼。他在回想看过的资料,回想那些让人看着就觉得疼的古代刑罚。
这闷骚方士,身子这么瘦削,怎能忍受得了那些酷刑?
第二十五章 方士传·天子信玺[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