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八章 落井下石[2/2页]

我料诸君皆有病 木拾贰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nbsp; 廖真认罪后,按照当朝法律,应当流放千里。
      滢方在他服罪之前去了一次牢狱,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在廖家养得挺好,他的模样倒也算清秀,听说不日前刚娶妻,也是新婚不久,家有高堂在上,现在他要被流放,这一家算是完了。
      滢方遣退了随从,只余她和廖真在空荡荡的牢房里。
      她席地坐在干柴草上,从食盒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大鱼大肉和酒,向蹲在漆黑角落里的廖真招了招手,“你过来吧,去那蛮荒之地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吃食了,也许,这就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饱饭了。”
      角落里的那个人却没动,滢方只感觉到了他正在看她,“我见过你,你是那日在堂上审我的宋大人,你来找我所为何事?若是还要劝我就大可不必,我所说的句句是实,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你倒是忠心啊。”滢方从酒壶里倒出一碗酒,赠向他:“来吧,你是重刑犯不许家人探监,也只有我为你送行了。”
      干草呲呲地响了几声,廖真还在角落里,似乎是在犹豫。
      “你放心,我又不会要你的命。”滢方笑了笑,示意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道:“我已经遣退了众人,你不必担心,其实我此次来,只是想问你要几句真心话。”
      廖真慢吞吞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接过滢方递来的碗,一饮而尽。他也学着滢方,就着地上铺的干草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丝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木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滢方静静地注视着廖真,但笑不语。但某一刻,她突然看见廖真的眼睛里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泪,他含着泪,继续吃。
      直到廖真说吃饱了,滢方才去打扰他所剩不多的幸福感。
      “你,为何落泪?”
      “无事。只是念及家有新妇和高堂,从此不复相见,因而有些伤感。”
      “你可有后悔?”滢方问。
      他却苦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我只要把这个罪名担下,新妇和高堂今后的生活自然有人料理,至于我,也算是尽忠了。”
      “尽忠?你可有想过,将那些安置流民的宅子占为已有,多少人家会无家可归,露死街头?你觉得这算是忠吗?”滢方不知不觉间语气就冷硬了下来,廖真觉得自己对廖元尽忠了,可他有想过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人民有尽忠吗?
      廖真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看向她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嘲讽,“大人从小锦衣玉食,自然能够不痛不痒地说着家国大事,人民大义,可是我们这些人自小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又焉能顾及他人?”
      滢方征仲了片刻,才愤愤道:“那廖元对你到底有多好,让你能够为他生死不顾了?”
      “也许于他而言不过滴水之恩,于我却重如泰山。”廖真喃喃道,他忽而又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
      廖真还记得,七岁时父亲去世,家里入不敷出,他被送到了廖家大少爷身边做事,他们也不过是差了十多岁,少爷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地待他好。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家中老爷的花瓶,少爷替他遮掩了祸事,在祠堂里跪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的风很凉,他坐在屋外的檐廊下,望着澄明的圆月,心里想,要是有一日少爷也闯了祸,他无论如何也要替少爷遮掩了过去。
      滢方从牢狱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亮光十分晃眼。她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不想廖真心志如此坚定。她在审讯时落井下石的言行势必会被廖元知道,如今她的杀手锏——攻心计也失败了。从今以后,她的路上多了一个敌人。
      以后得更加小心了。
      “这天气也太冷了,杀千刀的,还要送这些人去边塞,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了。”一个差役一边搓着冻得僵硬通红的手一边跟旁边的人说。
      “再走两里地有一个驿站,到那里就好了。”顺着这道浑厚的声音望去,这个人也是官差装扮,名叫谢武,生得高大粗壮,他的神色平静,面上不怒自威。
      那个差役听见谢武如此说,也就没了聊天的兴致,登时噤了声。
      廖真步履蹒跚地走在冰天雪地里,雪已经埋到了他的膝盖,膝盖以下的裤子和鞋已经全湿了,身上似有千斤重,他的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如纸,周围有孩子和妇人啼哭的声音,他只觉得到那荒蛮之地路途漫漫,他肯定会死在路上。
      “喏。”突然从旁边递来一壶酒,廖真抬起头,只见这官差长得好生威猛,目光却很炽热,“喝点酒身上会暖和点,坚持一下,再走一里地有个驿站,到那里就能歇一会了。”
      廖真心中生出几分感动,他如今这般穷途末路,也能得人照顾,实在是荣幸之至。他接过酒壶,大饮了一口,酒烈得他喉头一呛,猛烈地咳了起来,白纸一般的脸上也浮现了丝丝红意。
      见谢武盯着自己看,廖真用袖子抹了嘴角的酒水,将酒壶递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会饮酒。”
      谢武微微笑了笑,“我知道。”
      他知道?廖真疑惑地看向谢武,正看见谢武拿着他刚才喝过的酒壶,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朝他爽朗一笑,“这世间,有人嗜酒如命,势必就有人半滴也沾不得,只是这猎猎寒冬,酒可以暖暖身体。”
      诚如谢武所言,因为刚才喝了酒,廖真的身上总算有了几分暖意,后来去驿站的一里路也不算太难走。
      到驿站时,天色已晚,皑皑白雪却将天地万物映照得透亮。
      谢武害怕犯人们被冻死,给每个人都喂了酒,不知道是因为这酒太过浓烈,抑或是大家走了一天太过疲累,廖真眼看着,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睡得香熟。
      直到谢武把最后一个差役灌得酩酊大醉,偌大的驿站,只余谢武和廖真两人。
      谢武迅速朝廖真跑来,不由分说地从自己的腰间取出钥匙,将廖真的枷锁取了下来。他一把拉起廖真,往马厩的方向走,声音急促而低沉,“我在酒里下了药,一时半会他们醒不了,你今天晚上赶紧跑,能跑多远是多远。那蛮荒之地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去了也是九死一生,还不如现在搏一搏……”
      “那你呢?那你怎么办?我不能走,走了你该怎么办……”廖真的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事情来得毫无征兆,这件事又那么危险,他既慌张又害怕,而且,他和谢武素昧平生,他不能让谢武为了救他连自己都不顾了。
      “你不用担心我。”察觉到廖真在担心他的安危,谢武的眼底浮现了几丝笑意,道:“我有法子脱身,一会儿你走了,我便将自己也灌醉,将所有的事情推与你,只要你不被官府抓住,他们也抓不到什么证据。他们害怕上面怪罪,我就建议说将你当成是流放途中冻死了,顶大是个失职的罪名,最多也就是罚几个月的俸禄,你不必太过担心。”
      谢武的说辞稍稍说服了廖真,他又问:“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救我?”
      此时马厩近在眼前,谢武并没有直接回答廖真,而是问:“你会骑马吗?”
      廖真点点头,“会一点。”
      谢武立即踹了马厩的门,从中牵出一匹高大壮硕的红鬃烈马来,向廖真招了招手,道:“快上马。”
      廖真看了谢武一眼,迅速地上了马。
      谢武又忍不住嘱咐道:“现在冰天雪地,你要骑得稳一点,现在雪越下越大,不过一会儿就会把马蹄印记覆盖了,所以无需担心会被发现踪迹。你一会儿一直向南边走,天亮就会到一个村庄,可讨些吃食,再继续上路。”
      言罢,他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一把塞到廖真的怀里,然后拍了一下马屁股,只听一声响彻寒夜的长啸,马踏着纷飞的雪花,扬长而去。
      谢武站在原地,望着月色下慢慢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廖大人让他帮忙救人,救这样清风霁月一般的人,搭上命也值得。

第八章 落井下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