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从旁响起一道有些沙哑孱弱的女孩声音,让漫天针影和那原本还在上下扑楞的蝠王均适时地停止了动作。
略一沉吟,薛暮挥袖散去了针雨,转而面向正有些迟缓地坐起上身的白夜照:醒来感觉如何?身子可曾还有不适?
望着面前的青衫男子,女孩依旧一副大梦初醒的茫然模样,片刻后才慢慢回神,摇了摇头:……我…睡了有几天……?未等薛暮回话,头顶已不远不近地传来了蝠王的嘿嘿冷笑:几天…?这回你可是人事不省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吗?恍惚一时后,白夜照这才用一种很轻地、轻得分辨不出悲喜的口吻道:……原来一个月的时间,对我而言,只够做一场梦……
棚屋里安静了片刻。蝠王这时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薛暮望着那双犹流露着稚气的眸子,目光里流露出几分不忍、几分慈怜:那是个什么样的梦呢?
我不记得了。沉默了片刻,女孩摇了摇头,只是依稀记得,每次从那个梦里醒来,都感觉恍若隔世,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就好像……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靠左的地方——
——就好像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存在,又好像…从来都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在囚狱司派兵围捕时,是薛暮出面带走了伤重晕迷的自己并悉心疗治;而这个与她相逢于夜鹭之森充满血腥气味的、那个满月夜里的青衣男子,正是名满天下、传说中岐黄之术已臻化境的药师彻。
若非亲眼所见,大抵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大人物竟会纡尊降贵地屈居于这种…莫说歌乐都的医官、就是普通平民都不齿踏足的污秽一隅。白夜照所在的这间充斥着辛冽草药气味、随处可见散乱的杵臼碗钵和医书卷轴的陋室,便曾是他此前的日常起居之所。与此处奴隶苦役们居住的棚屋相比,简陋破败几乎不相上下。
在采石场养伤这段期间,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对于薛暮几乎都抱持着近乎狂热的敬仰与尊崇。这种声望,不仅是因为药师彻这个名号,更多是源于薛暮从未吝于向那些有求于他的人伸出援手——对于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求医问药的人群,他总一视同仁、甚至分文不取地予以救治,从未因对方是卑微的达特利或是首陀罗,而流露出任何一丝怠慢或轻贱。平日里他不是忙于接诊病患,便是外出采药数日不归;而自从白夜照因伤鸠占鹊巢了他的住处后,薛暮也再未于那间棚屋内留宿过。
这天夜里,已是戌末亥初的时分。
一只微蓝的玻璃绢蝶,自霭然夜色中翩翩而来。兀自飞上土坡,绕着其上的棚屋飞了数圈。只是片刻,便见到一双冷白的小手划开桦树皮,一个瘦弱的身影自屋内钻了出来。望着飞在不远前方的一点蓝色,短暂的沉吟过后,女孩无声无息地跟上了步伐。
采石场四围的火把已尽数熄灭,安置着奴隶苦役的那一排棚屋也是一片岑寂。自那一桩桩低矮的门户前经过时,一股浓重的、混合了各种人类排泄物和不知名酸腐恶臭的气味顿时闯入鼻间。在那泥沼般经年淤积的气味中,偶现几声沉重的鼾响,或是断续压抑的低喘呻吟。……若是当日没有闯入冷烨郦诗所在的那艘船,现在的她,恐怕也会在当中哪间棚屋里,与其他苦役挤在一起、暗无天日地睡去罢。
然而这样的假设只是淡漠地于脑海中转过一念,白夜照便不再驻足,转身随着指路的蝶影朝断崖脚下走去。
为了防范奴隶逃跑,用以上下断崖的不仅只有一座用于运载石材的缆车,断崖上还沿崖缘设置了森严的铁棘关卡。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或许确是可望不可即的天堑,然而对略微有些能耐的神行者却恐怕难以构成拦阻。
刚攀上崖顶,她便见到了那道并不陌生的、正负手悠然立于月下的身影。
轻如幻梦的玻璃绢蝶,冉冉飞入那人如笼寒烟的衣袖内,消失了影迹。见白夜照神色如常地站在面前,来人那逡巡打量的明亮眸光里这才现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意: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啊…
从采石场开采的麻石,经过开凿、切割和打磨,多被用于建造供奉着天人的、美轮美奂的神殿。其中的大多数苦役们都怀抱着诸如每开采出一条麻石,自己于这一世的罪孽能够减轻一点的微薄希冀,期待着下一世的轮回转世能让他们脱离卑贱的种姓。而由于卫生条件和饮食的匮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疾病与饥饿中死去。
(本章完)
第94章 大梦初醒 起[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