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唐宛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茫然若失的表情，郑小斯又有点悔恨自己的粗鲁，他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补了一句：“我……我肉厚。”这已是他能够想到的最有趣的俏皮话了，可她却没有露出笑容。
“小斯，对不起。”沉默了许久之后，唐宛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有那样严重的后果，影响了这么多的人，连雷老师也……”
“……是我爸自己想不开。”郑小斯打断她的忏悔：“我妈说了，那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东西，去争什么争。”
“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唐宛低下了头：“可我还是觉得非常对不住她，毕竟，她曾经抱有那么大的希望。”
“我爸也把这块地看成他这辈子翻身的最后机会。”郑小斯轻哼了一声。
“唉？”
郑小斯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漆黑的树丛：“你大概看不出来吧。我爸念书的时候，据说也是很厉害的……什么题目都会，可一到考试就紧张，越大的考试就越紧张，紧张到每次都做不完题……”说到这里，他突然吃吃的笑出声来：“最后，只能上个三流大学。”
“哦……”唐宛微微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每次考试故意等到一半时间才动笔……”
“没错，我是故意的。我爸做不到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到。”郑小斯一说到考试，立马容光焕发，在微弱的景观灯光线下，唐宛也能看到他脸上浮出的自信，他的话语也变得流畅而有力：“能改变我们家的，只有我，只有我靠考试才能改变！”
而习惯了郑小斯木讷表情的唐宛，看见他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却觉得有点担心，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盯着手里的奶茶杯子。
郑小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继续大声道：“把这辈子的希望寄托在一块不值钱的地上，有什么用？唐宛，你也看到了，那些大人物，他们随随便便做个决定，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宛心里一颤，她想要解释点什么，却插不进话去，郑小斯已然完全陷入自说自话的状态：“所以，我只相信一条路，那就是考试！帝国大学、信国大学、中正大学……”嘴里念叨着那些名字，郑小斯的眼睛越发闪亮起来：“只有站到更高的地方，自己的命运才不会掌握在别人手里，才能把别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转过头瞪大眼睛：“唐宛，你想做这样的人吗？”
唐宛听得有点发愣，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转到这个话题，但还是想了想，答道：“……我也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可……可我没想到要掌握别人的命运，那个责任太大了。”
“那你可是白去明德了。”郑小斯笑了起来，那种诡异的笑声与平日里不一样，让唐宛心里有点不舒服，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郑小斯是因为人们的偏见和误解而受到排斥，相比今天他的这副模样，她觉得那个沉默寡言的郑小斯，才更真实和可爱。
“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她想要转移话题。
“不，不，唐宛，你听我说完。”郑小斯完全没有打住的意思：“我做梦都想去明德，可我连明德的大门都没进过，就被人挤掉了，就算我比那里所有的人都聪明也没用！而你，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不一样也被赶了出来吗？”
“我……我是因为……”唐宛刚想解释两句，就又被郑小斯慷慨激昂的声音打断：“不过，明德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去就不去！我们还可以一起考帝大，一起考信国，一起考进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里去！”他手舞足蹈的说着，突然扔掉杯子，紧紧攥住唐宛的手腕，她的手一抖，奶茶也被泼落在地上。
“小……小斯，今天很晚了。”唐宛用力抽出手，站起身来：“你回家去吧，雷老师要等急了……我，我也要回去了。”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一起……什么？”
“一起踏进那个世界，去掌握别人的命运！”郑小斯对着空旷无云的漆黑夜空，仰望了片刻，突然又低下头，目光里炽烈的火焰，好像要把眼前的女生点燃：“唐宛，来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小斯，我真的要走了。”唐宛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阵慌张，急着要逃离，却又被一把抓住了胳膊。“不行吗？”他的声音低沉，甚至像是质问。
唐宛果断的摇摇头。
“为什么？是因为明德的那个男生吧，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吗？”郑小斯仿佛变了一个人，说话也不再吞吞吐吐，语速仿佛连珠炮似的，咄咄逼人：“我见过他，穿着黑皮衣、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觉得他很酷吧？他还搂着你的肩膀，可他都不屑和我握手。他是谁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嗯？！”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唐宛辩解道：“小白……她，她是女生……不想让别人认出来才装成男生的，因为……”说到这里，唐宛猛然打住，她知道，离开明德之后，不能告诉别人关于柴小白的任何事情。可是她又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于是一时哑然。
郑小斯愣了愣，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女生？？唐宛同学，你看我像个傻瓜吗？你是不是和别人一样，其实也认为我是个傻瓜？”
“我没有骗你，小斯，我说的都是真的。”唐宛急于脱身：“我们明天到学校，我再跟你细说好吗？”
郑小斯注视着唐宛的脸，呆了一会，摇摇头：“你不用说什么，是我想错了，你是不用和我一起考试的，你那么漂亮……那些大人物的儿子，他们都喜欢你，所以你可以轻轻松松成为他们的一员……”
“郑小斯！”唐宛终于怒了，她气得满脸通红：“不说就不说，我走了！”
唐宛刚刚转过身去，不料郑小斯从后面一把就搂住了她，在他粗壮胳膊的强力拥抱中，她的身体几乎一点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她拼命的抽出一只胳膊，扬起的手肘却正好碰在他受伤的肩头上，郑小斯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向后跌倒在草地上。
唐宛愣了愣，赶忙回身弯下腰去，关切的问：“小斯，对不起，弄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唐宛的话音未落，仰面躺在草地上的郑小斯突然坐起，像一头饥饿的野熊一样抓住她，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唐宛立足不稳，“哎呀”一声跌倒在他身上。郑小斯庞大的身躯此时竟然出奇的灵活，他迅速一翻身，将她紧紧的压在身下。唐宛刚想叫，肥厚的手掌立刻将她的半张脸紧紧捂住，一张双眼圆瞪的大脸紧凑过来，半张着的口中呼哧呼哧喘出的热气，简直要让她窒息。在绝望之中，唐宛的手本能的在杂草间一阵乱抓，突然，手指触到了一件硬物，她来不及想那是什么，抓起来狠狠朝郑小斯脑袋上砸去，他只是闷哼了一声，那具有她两倍体重的庞大身躯，便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了。
5
“……凰州的黑道冲突事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仅仅本周，就发生了13起严重的斗殴事件，导致上百人受伤。虽然警方发言人表示，目前局势仍在控制之中，但据本台得到的消息，市议会已着手审议授权市府征调民兵的紧急提案……”
盯着电视屏幕上一片狼藉的街道，穿着睡袍坐在软椅里的诸鸿云面色肃然，长长的白眉微微颤抖。自从当年淡出政界专心学术以来，他愈加爱惜自己的声名，而无意之中竟然踏入了凰州这滩浑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自从庆元维新以来，大周王朝延续近千年的大一统集权模式被打破，随着民权主张和地方自治呼声高涨，在全国各地逐渐出现了大周宪政时代特有的“三权分立”局面：自上而下的中央治权、自下而上的民众权利，加上根深蒂固的士绅权力，维系了百年的地方力量平衡。在这三种力量之中，无论哪两种联合起来，都能对另外一种产生绝对的压制，保持稳定；而一旦其中一种力量缺位，就会陷入难解的僵局，甚至更糟——演化为激烈的冲突，在某些边远地方，竟然出现过几个市长，几套议会的闹剧——诸鸿云知道，这也是楼远图急于求助自己支持的原因，但他还没有决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把自己的影响力投入这场僵持未决的战斗中去。
“诸老。”有人在房间外轻轻的敲门。
“请进。什么事？”诸鸿云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秘书。
“显德宫通知，23点15分召开枢密委员会的御前会议。”
“这个时候？”诸鸿云看了看墙角的落地钟，觉得有点意外，枢密委员会的成员虽然包括首相、两院议长、大法官等最显赫的角色，但也仅仅是作为皇帝的日常顾问机构而已，位高而权不重，决策力有限，在他的印象里，从未有召开如此紧急会议的先例。
“有通知议题吗？”他问。
“没有。”秘书摇摇头，补充道：“接您的直升机将于二十分钟后降落。”
6
听到连续三声的敲门，路启平便知道那是梁牧远，他扔下手里的游戏手柄，跑过去打开门。梁牧远走进房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撇了撇嘴：“喂，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还这么嗨？”
“我这个人从不临阵磨枪，”路启平重新坐在地毯中央，拿起手柄：“况且，我又不像某人要争第一，五百名和六百名又有啥区别……”
“嗯，反正最后我妈也从不说你只说我，说我不帮你学习。”梁牧远在旁边的沙发里坐下。
“什么事？”路启平头也不回的问。
梁牧远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电脑：“你今天有和唐宛在网上聊天吗？我打她的手机，总是关机。”
“好几天没说话了。”路启平摇摇头，满不在乎的说：“也许人家在准备期末考试吧。”
“喔。”梁牧远醒悟过来，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明明刚刚还在说期末考试，怎么会忘记唐宛也要考试？果然，只要遇到关于唐宛的问题，自己就变得好像傻瓜一样。梁牧远感觉心情一下好了许多，悠闲的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低柜上一只色彩粉嫩的纸盒引起了他的注意，走过去一看，脸上立马浮出笑意：“哟，这是谁送的？”
“还有谁？杜智美咯，家政课作业。”
“我尝尝啊。”梁牧远打开盒盖，掂起一块，放进嘴里：“唔唔唔，味道正经不错，香甜酥脆。”
“那你都吃了吧。”路启平一边说，一边猛地一拍按键，电视画面上巨大的boss轰然倒下，装备爆了满地，他志得意满的站起身来。
“真的……这口味比雅南的作品强太多。”
“雅南是谁呀，学的是花道啊，茶道什么的。”路启平调侃道：“烘焙这种小家小户女孩子做的事情，人家是不屑的。”
“中央银行董事的千金，也不算小家小户吧……”梁牧远笑道。
“哎？”路启平一脸诧异的瞪着对方：“你可是八卦得厉害了。”
“我没法不知道。”梁牧远把盒盖扣上，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明德是个人都在说。况且……”他看了眼饼干盒：“这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的烘焙作品能有幸进这房间吧——以前的都让阿成他们饱了口福不是？”
“好了，好了，这次的让你饱了口福，还塞不住你的嘴？”路启平被好友攻击得毫无招架之力。
梁牧远却觉得十分有趣，正想说点更让对方难堪的话，就听见远处传来直升机轰鸣的声音。
他为之一怔，快步跑到窗边，只见父亲在随员们的陪同下，正匆匆走下主楼宽阔的台阶。由于梁国英大部分时间都在首都，所以昭国公府的停机坪很少使用，看来今天晚上，一定有非常事务需要父亲去处理，想到这里，梁牧远心里一紧。注意到他神色变化的路启平赶紧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牧远。我长这么大，就没见叔叔有什么搞不定的事。”
“嗯，是啊。”梁牧远故作轻松的答道。
第五十四章 衔怨狂夫报眦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