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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楚弓失得意乱纷[2/2页]

明堂朝华 大弗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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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巧合,使他得以踏足这里。代表民权力量的楼远图,和代表士绅力量的鹿仲基,在他的项目上,达成了利益的完美统一。而在首都,项目取得了公共卫生部副部长何安泽的全力支持,更不用说,还有何安泽背后的诸鸿云。可以说,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制约他的力量,在整个大周,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土地——他可以真正的大展宏图了。一想到即将开始的一切,他就觉得心潮澎湃,嗯,“心潮澎湃”,这个单词用在年过五十的自己身上,似乎有点夸张,但他确实找回了那种感觉,二十五年前,从去世的父亲手里接下千疮百孔的罗氏,准备大刀阔斧干一场时的感觉。
      那一年,他不仅接管了罗氏,还认识了程音。她刚从名校中正大学化学制药专业毕业,就加入了他的公司。那时,百年历史的老公司,正在他的手里焕发出新的活力,咋咋呼呼的他,是个“霸道总裁”,而她,就是那个被霸道总裁喜欢上的、风风火火的女孩。
      他直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出身学术世家、堪称天才的女孩会加入自己的公司,最后,他只能归结为这是上天的馈赠。他同样不明白的是,上天为什么在六年后就收回了礼物,也许……是因为自己不珍惜这宝贵的恩赐。
      2752年12月,德美拉流行病毒在婆罗洲爆发,来势凶猛,大周政府下令切断这个自治领与帝国其他地区的交通联系。但罗荣襄却在一片恐慌之中,看到了让罗氏再度起飞的机会。刚刚生下小明后一个月,程音就开始与整个实验室一起,为了德美拉病毒特效药,夜以继日的战斗,因为需要接触太多的有毒物质,初为人母的她,甚至断掉了给小明的哺乳。而奔波于公共卫生部、食品药品监督总署、国家医学会和各大协作企业之间,忙得焦头烂额的罗荣襄,也无心顾及她的身体。
      “jt28”
      它遏制了德美拉在婆罗洲的蔓延,为了证明它的有效,罗荣襄亲自搭乘直升机从海上医疗船飞抵疫区的村庄。他不顾随员的劝阻,脱下防护服,走进隔离墙,村民们跑过来,像膜拜神灵一样簇拥着他,“jt28!”“jt28!”“jt28!”他们呼喊着这个单词,在这人群里,就有那时只有十二岁的卢延之。可是,他们不能理解这个古怪字母数字组合是什么意思,只有他明白,“jt”是她的表字“焦桐”,而“28”是她去世时的年龄。焦桐美音,可是“焦桐弹罢丝自绝,漠漠暗魂愁夜月”。这两句他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诗句,在她走后,他却常常在深夜里独自长吟。
      一年多以前,在参加大幸运城生日派对的一大群少男少女中,他发现了楼宁宁。这个女孩子,眉眼间有程音的样子,和罗明说话时一副教训的口吻,也有几分像程音与自己争论时的神气。可惜,那天人太多,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在医院里的再次见面,他确认了自己的直觉。
      “亏得老陈车快,下次出去,记得门禁时间,别弄得这么紧张!这种吃吃喝喝的派对,也少参加!”他在电话里教训儿子。
      “是……我……我一般都不去的,这次因为是宁宁的生日,我才……”罗明支支吾吾的解释。
      “哦,这样。”罗荣襄的口气缓和了。
      “说起来有趣,她的生日其实是下下个周六,为了给两个朋友讲和,就提前过了。”觉察出父亲不再有怪罪的意思,罗明的话也多了。
      罗荣襄心里猛然一震,他用颤抖的手翻开办公桌上的月历,2753年5月12日,正是她离开的那天。他是一个搞科学的人,信奉孔圣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为什么小明遭遇危险的那天,正好就是她……焦桐……是你吗?你是回来保护你的儿子吗?不,不,你是回来找我吗?
      两周后的周末,罗荣襄借故去了明德,名义上是看罗明,而实际上,因为那天是她的忌日,她的生日。在翠微山房,他给她举办了生日宴会——虽然她并不知道。
      但那天,看到楼宁宁与罗明坐在一起,他的理智战胜了疯狂。种种怪念头都付之一笑,他不过是思念她太久了而已,而对儿子的同学产生这种怪念头,简直让他无地自容。他决定,以后把这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会知道。
      “焦桐。你看,我们的新城将在这里崛起。”看着一轮火红下坠的夕阳,他对她说。
      “罗先生。”疾步跑上山丘,来到罗荣襄身旁的,是卢延之。“凰州市府的欢迎晚宴还有一小时,我们准备出发吧。”
      “嗯。”罗荣襄站起身来,向身边忠实的秘书说:“展如,这块福地,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不是?”
      “罗先生,的确是块福地。”卢延之微微一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唔?”
      “蒙广达在凰州作案,被警方逮捕了。”
      “啊?”这真是让罗荣襄有点意外,他没想到,整个雍津警署都抓不住的这根老油条,居然在千里之外的凰州马失前蹄。“是什么案子?”他问。
      “故意伤害。因为宁宁小姐的那个朋友,唐宛。唐宛从明德转学回来后,他也跑到凰州来,继续纠缠不休……”
      “可恶。”罗荣襄恨恨的说。
      “两个月前,他与唐宛的男朋友发生冲突,把人家打到昏迷。因为有之前的保释案底,凰州警方通报了雍津方面。我刚才在凰州监狱确认过了,是他无疑——王署长说,检察署会很快提起刑事诉讼。”卢延之简单明了的汇报道。
      “这正叫自作孽,不可活。”罗荣襄冷笑一声:“你和温律师尽快沟通一下,看看怎么利用这个机会……还有,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向小明和宁宁提起,如果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明白。”卢延之恭谨的答道。
      4
      梁牧远按灭手机,怅然若失,望着台灯光下的课本和笔记,发了好一会儿呆。
      三声熟悉的敲门后,是路启平的声音:“门没关,我进来了哈。”
      “呃,好……”梁牧远回过神来,但看着好友的目光还是有点呆滞。
      路启平把两个漂亮的彩色铁盒放在写字台上:“喏,杜智美同学出品的小饼干,请慢用。”
      “这次怎么做了两盒?”
      “我跟她说你可喜欢吃了。她怕我没得吃,就做了双份咯。”路启平笑嘻嘻的说。
      “哦……哦……”梁牧远随口应道,拿起桌上的饼干盒,魂不守舍的转了一圈,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你这是怎么了?”本来等着听梁牧远毒舌调侃的他,发觉对方好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神里透着迷离不安,不禁疑心大起:“出什么事了吗?”
      梁牧远坐在椅子里,呆了一会,才答道:“宁宁刚才来电话,唐宛要回明德了。”
      “真的?!”路启平大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天大的好消息怎么她先知道了?”
      “前段时间宣德公主殿下来学校视察,你记得吧。”梁牧远说:“是她的意思,陈校长后来告诉罗先生了。”
      “长公主?那一定是小白帮的忙!她现在面子可大了,你都不知道……”路启平兴奋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他打开饼干盒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完全忘记这是自己送来给梁牧远的了。“可是,这段时间小白和我们聊天,一句话也没提过啊……她也够能憋得住的,这可不像她。”
      梁牧远叹了口气。
      “喂!”路启平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意思?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她回来吗?”
      “没有……”梁牧远答道:“我……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唐宛她……她自己告诉我。”
      “嗨!”路启平不以为然的说:“因为宁宁想给她个惊喜,还没来得及说呗!”
      “宁宁上午去她家的时候,就已经说了。”梁牧远瘫倒在一旁的软椅里:“宁宁也纳闷呢……”无论如何,唐宛也是应该第一时间高高兴兴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啊……梁牧远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她在这种时候缄默无声?
      “这有什么好猜来猜去的,别纠结了,你给她打电话好了!”路启平急躁的建议道。
      梁牧远看了看手里的手机,沉思良久,终究没有点亮。他望了一眼坐在写字台上的路启平,悠悠的说:“也许……她并不想回来了吧……”
      5
      “唐宛同学:欢迎你就读明德中学高中部,请于弘昌二十六年(2772年)4月1日,携带身份证件到我校报到。”
      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
      一样的短短文字,与其说是热情的欢迎,更像是冰冷的命令;一样的浅绿色大信封,右下角金色的校徽,仿佛高高在上睥睨的眼睛;一样厚厚的一本《学生须知》,真的是浪费纸张呢……反正原来那本自己也没有好好看过……还有,这报到的日子,他们是认真的吗?那天可是愚人节啊。对于一个被莫名其妙的开除,又莫名其妙要召回的学生来讲,也许这个日子比较合适吧。
      可是,她已然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她知道,那个世界不属于自己。“我已经逃不掉了,你不要再回来。”在离别前的那个夜里,柴小白躺在她的身旁,语气里充满了忧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住好友冰凉的手,仿佛那样就能传递过去一点温暖和力量。
      自打从楼宁宁那里听说回明德的消息之后,她一直在期盼什么也不会发生,直到那只沉重的大信封被交到她手上。她逃避做出最后决断的企图破灭了,这意味着她必须亲手将他推开——推开那个世界里最值得她留恋的身影。
      窗外,下弦月挂在清朗的夜空,又是下弦月。黑白分明的两半,就好像她当下的心境。梁牧远此刻也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吧,唐宛这么想着,拿起手边的笔,在淡绿色的信封上写下几行字:
      相逢偶相识
      相识竟相离
      薄帷鉴明月
      恍惚仍对面
      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唐宛轻轻出了一口气,看来,已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可是,他仍然没有给自己打电话。她掏出手机,怔怔的把玩着,就在准备按下梁牧远的号码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铃声响起,是他的头像在跳动。
      “牧远。”
      “那个……入学通知书收到了吧。”梁牧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我去校务办公室问过了,他们说今天会到。”
      “嗯,早上到的,这会儿就摆在我桌上呢。”唐宛笑了笑:“你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可不知道。”唐宛是故意赌气的口吻。
      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让唐宛的心情也紧张起来了,她突然有点不忍心,没错,她知道梁牧远是怎么想的——可是,她还是想亲耳听他自己的确认。
      梁牧远说话了:“你在等着我的电话,我也在等着你的。我知道,你没有联系我,是因为你还未做出决断,我只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去做出自己的决断。”
      唐宛在心里长叹一声,牧远果然是这样想的,自己并没有看错。你知我所想,我亦知你所想,这就是我们彼此吸引的原因吧。
      “谢谢你,牧远。”唐宛停了一小会,终于吃力的说出:“对不起,牧远。”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好像他正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她能想象他此时的神情,而泪水也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直到现在,他仍然是那样的矜持,不肯左右她的决定。“牧远,你难道就不能强求我一次,让我愚蠢一次吗?你难道就不能说:‘喂!唐宛,我命令你回明德来!我会听从的,我一定会听从的……”唐宛在心里低低的呐喊着,她紧紧的捏住手机,把自己的手捏得生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说出那些话的疯狂冲动。
      “你打开窗户,看看天空。”梁牧远终于说话了,语气很平静,就像他们常常聊天时那样:“下弦月,很漂亮。”
      “嗯,我看到了。”
      “我也看着呢……唐宛,无论是共享一盏灯光,还是共享一轮月亮,我们都在一起。”
      唐宛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她还未来得及回答,梁牧远就继续道:“还记得上次我来时,你对我说过,打算念完师范后留在凰州——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决定了,大学毕业后到青州去,在那里有一间古建雕刻修复工坊,我非常喜欢。这样,我就能常常见到你。”
      “可是……”
      “我做不了卓南哥那样的人。”梁牧远重重的说:“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不得不去扮演自己不喜欢的角色,但在此之前,我想做一次自由的人——和你在一起。”
      唐宛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里空前充满了勇气。
      “那,那我……我毕业后会去青州……去青州找一间学校。”唐宛嚅嗫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能听见:“这样……这样就能每周回来看看妈妈……”说完这句话,她觉得不仅仅是脸颊,就连手心都在发热,热得好像要把整个身体融化。
      那时,梁牧远和唐宛都是十七岁,虽然经历了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但他们仍然认为,最终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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