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育平等化,老生常谈。当然,作为一个老师,我也希望它有一天变成现实。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得不在现行教育体制的框架内考量利害。”坐在唐宛对面的老教导主任,语气温和,也许是多年讲台生涯的缘故,声音中略带着一点点嘶哑。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明德中学,毫不夸张的说,是名校中的名校,即便抛开一流的师资力量和硬性条件不谈,在高考中,明德中学学籍获得的分数加权指数也是全国最高的。而且,帝国、信国、中正这样的顶级大学,都有专门为明德学生留出的名额,如果是明德的学生干部,更可能直接申请这些大学的录取资格……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学校万万不能企及的——你都考虑到了吗?唐宛同学。”
“是的,老师。”唐宛点点头,语气里透出坚决:“都考虑过了,我还是选择留在一中。”
教导主任如释重负的笑了:“好。本着负责的态度,我必须把其中一切利弊都向你说明清楚——当然,你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很欣慰。昨天,你们班的郑小斯同学转学去了五中,我觉得非常遗憾。如果高二年级排名第一和第三的同学都离开,这真是我们学校的巨大损失。”
听到“郑小斯”的名字,唐宛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老师,谢谢您允许我留在一中,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她站起身来,深深一鞠躬。
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唐宛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宛如这晴朗的春日,空气里弥漫着新绿勃发的气息。不管怎么说,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让一切纠结都烟消云散吧!以后,她要重新开始自己喜欢的简单生活。
只有一件事,让她仍难释怀。
在走廊里,唐宛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走到了八班的教室门前。
“小简。”她站在门边,小心翼翼的向里面招呼道。
简慕容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背对着教室门,翘着脚坐在课桌上,与两个同学大声说笑着什么。
“小简!”唐宛不得不提高了声调,可简慕容仍没有回应的意思。直到她身边的同学轻轻捅了她一下,才慢慢吞吞的转过身来,瘦小的脸上写满不情愿:“干嘛?”
“我……我有点事,想告诉你。”唐宛说。
“说吧。”简慕容并没有挪动屁股的意思。
“出来说……好吗?”在教室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唐宛的脸涨得通红。
“去吧去吧,人家也够尴尬的。”那人推了简慕容一把。她这才跳下课桌,走到唐宛身边,却没有看对方一眼。俩人一前一后,在沉默中走到走廊的角落里。
“说吧,什么事。”简慕容面无表情的说。
“我问了黄警司,蒙广达……呃,蒙哥的案子,这周三开庭。我……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黄警司说,情节不严重,法庭应该会从轻……”
简慕容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气:“好,知道了,我会去的。”
“那,周三早上我去你家找你……”
“不用了,又不是逛街,就算是逛街,也不想和讨厌的人一起去。”
唐宛刚想再说点什么,简慕容就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把窘迫不堪的她孤零零扔在了一旁。
2
“小宛,想什么呢?”唐一锦皱起眉头,看着饭桌边魂不守舍的唐宛。
“啊……没有……没有想什么。”为了掩饰,唐宛赶紧捧起饭碗。
“真的没有?”唐一锦又追问了一句。
“是……是想起郑小斯的事啦。”唐宛见搪塞不过去,只能找了另一个由头:“他昨天转到凰州五中去了。”
唐一锦的面色缓和下来:“是吗……那我也算放心了。”
“嗯。”唐宛小声说:“所以这几天,雷老师的脸色特别难看。”
“倒也不全是为了她儿子。”唐一锦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们雷老师也真够倒霉的。我听老张说,她家的地,最后也没卖,现在又和鹿家较上劲了。”
唐宛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郑伯通穷凶极恶的面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听说,那些地,鹿家后来又卖了很多钱?”唐宛想起楼宁宁那天说的话,小声的问,怕勾起母亲的不快。
“是啊,老张到图书馆来,给我赔礼道歉说了半天,说对不起大家。”唐一锦淡淡的笑笑:“我说,这有什么的呢,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人家拿回去也好。难道要像郑伯通那样,为了一块地,什么都不顾了么?”
看见母亲如此不在意的样子,唐宛大大松了口气。她陪笑道:“妈,你说的真好。反正我上师范,也不需要学费,到时候毕业了……”
“这么说,你是真的决定不回明德了么?”唐一锦突然打断唐宛的话,把她吓得一激灵,呆呆的望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
唐一锦看着带着一脸做错事被发现表情的女儿,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还真的是长大了呢。这种事也自己偷偷决定了,不和妈妈商量?你们教导主任老师今天给我打过电话了。”
“哦。”唐宛低着头答应一声。
唐一锦起身,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那个淡绿色的厚厚大信封,放在饭桌上:“我在你抽屉里找到的,要不是老师给我电话,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妈,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不离开凰州了,我们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所以,我就没告诉你嘛,免得你又烦恼。”唐宛分辩道。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唐一锦看着桌上的信封,思忖良久,才说:“其实,你从明德回来,我是有几分欢喜的,我怕你走得太高、太远……自己再也没有办法保护你。”
“所以我哪儿也不去了呀,”唐宛讨好的握住母亲的手撒娇:“就在这儿一直陪你。”
“可是,即便你在我身边,我……我也无能为力……”唐一锦说着,声音哽咽起来:“你在警署的那些天,除了等待你的消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怎么样了……你要是还留在明德,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吧。我记得,你说过那个女孩,她是公主,我在电视上看过关于她的新闻……”
“妈妈,你不要说了!”母亲的话让唐宛再也忍不住了,一下跪倒在她的身前,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那一刻,唐宛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只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要爆发出来,让永久保密见鬼去吧!我要告诉妈妈,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唐宛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唐一锦有些意外,她反倒沉静了,一言不发,轻轻拍着怀里女儿的后背,等着两人的情绪都平缓下来——而唐宛也在这平缓中渐渐冷静了。她可以不用理会袁伯平的“规则”,但她不能不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保守秘密。
“妈妈。小白……小白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唐宛止住了抽泣,抬起头,望着唐一锦:“其中很多事,我……我没法告诉你。可是,因为这些事,我真的不想回到她的那里去了,永远也不想再去了。”
唐一锦沉吟半晌,缓缓道:“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自己知道。你也大了,得失去留,想必已经考虑清楚,所以,在这件事上,妈妈尊重你的意见。”
“嗯……谢谢妈妈。”唐宛站起身,接过唐一锦递过来的纸巾,擦拭满脸的泪水。
“……那‘相逢偶相识,相识竟相离的人,你也永远不想再见了吗?”唐一锦说着,翻过信封,露出上面唐宛写下的四句诗。
唐宛的脸腾的红到耳边,她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好逃避母亲审视的目光。
“是那个梁牧远,还是路启平?”
“……梁牧远。”唐宛好容易才说出这个名字。她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却发现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略微坦然了些:“我……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呆在各自的世界里,那样,对大家都好。”
唐一锦用温柔的目光看了女儿好一会儿,终于说:“你真的是长大了,你要能这么想,妈妈还有什么可说的。”
“嗯!”唐宛用力的点点头,拿过母亲面前的小碗,笑道:“看,你光顾着教训我,把汤都放凉了,我给你再盛一碗去!”
看着女儿轻盈的背影,唐一锦虽不年轻,但仍然美丽的脸庞上,也展露出轻松的笑容。
3
被告席上的蒙广达,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气,饶有兴趣的扫视着整个法庭。虽然从少年时代起,他“作奸犯科”已非一日,但老老实实坐到这种地方,却还是头一回。
死板着面孔的法官、煞有介事的检察官、百无聊赖的陪审团,还有自己身边的那位“指定律师”……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也许是刚从法学院毕业的菜鸟,才会摊上这样的差事吧,那人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的写点什么——但他肯定,与案子无关,因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是一套需要完成的程序。
即便是“证人”,也是所谓的“受害人”,看上去也不那么专业。郑小斯低垂双眼,用四平八稳的声调,照本宣科式的语气,描述着蒙广达如何“殴打”他的过程,听起来就像是背诵一篇耳熟能详的课文。
蒙广达在心里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旁听座席,在这间貌似严肃的法庭里,最认真聆听的人,也许就只剩她们了。虽然旁听座席上没有太多的人,可是,她俩仍然坐得相距甚远,一个穿着黑色的毛衣,一个穿着白色的外套,好像是故意显得壁垒分明。
白衣的是唐宛,这个女孩就好像与自己天生互克。诚然,她是美丽的,可是,他对她的感觉,绝非简慕容疑神疑鬼想的那样,是男女间的爱慕,他觉得,她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孩,却跟自己不是一类人——唐宛有着明德学生身上的那种优越气质,甚至也不易亲近。可是,当看着她为了素不相识的楚小亭,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甚至是害怕,仍然努力与自己接触的时候,他被打动了。而且,关于许多事情,他们有共同的认知,这让他乐于去为她做点什么。但糟糕的是,总是想帮她解决问题的他,却往往给她制造更多的麻烦——就好像现在一样。
黑衣的是简慕容。对蒙广达来说,她是个爱慕者。蒙广达并不缺爱慕者,如果说到颜值或者可爱程度,她也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员。但有一点,她是独特的,她有一种为了自己的目标豁得出去的大胆劲头,这是蒙广达欣赏的,从看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很欣赏,这也是他愿意把她引为同道的原因之一。蒙广达甚至有点愿意为了她而在这座城市里多待一段时间——当然,那必须是在一段短暂的刑期之后。
“被告人。”
“被告人!”法官不满的提高了声调。蒙广达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坐在被告席里还不忘琢磨女孩子,这种事情要是讲给卷毛他们听,大家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但现在不是再走神的时候了。
“在!”蒙广达赶紧答道。
“对于检察官的陈述和证人的证言,你是否有异议?”法官不耐烦的重复了一句。
“没有。”
“辩护人,对于检察官的陈述和证人的证言,你是否有异议?”
“没有,法官阁下。”年轻的律师无精打采的答道。
“被告人及其辩护人均无异议,那么陪审团,你们是否还需要退庭合议?”法官把脸转向昏昏欲睡的陪审员们,故意看了看手表,提醒他们时间已经不早。
“我们已有合议结果。”其中一个看上去就像杂货店老板的小老头站起身来,瞟了一眼蒙广达:“法官阁下,我们一致认为,被告人的确犯有故意伤害罪。”
“好。”法官点点头,拿起法槌,轻敲一下:“本庭裁决,依据陪审团的合议结果,以及《大周刑事诉讼法》第10条第1款,第33条第2款,以及《大周刑法》第25条……被告人罪名成立。”
尽管之前黄警司曾对自己有过“从轻”的承诺,可当听到“罪名成立”这四个字的时候,蒙广达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在两个关心自己的女生面前露怯。看着紧紧咬着嘴唇的唐宛和瞪大眼睛直直望过来的简慕容,他甚至想对她们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法官阁下。”检察官突然站起身来,轻咳一声:“请容我向法庭提交一项开庭前刚刚收到的新证据。这是经被害人郑小斯的法定监护人郑伯通申请,由凰州检察署委托凰州司法鉴定中心会同济慈医院脑外科,对被害人所做的第二次伤情检验报告,根据该报告,被害人的脑部创伤级别为‘极其严重,足以影响其今后生活自理能力,已达到医学意义上的乙级残废标准,详细报告我将上呈法庭。因此,我们将对被告人的故意伤害罪指控提高为一级,请求判处刑期为八年。”
蒙广达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像在一瞬间被冻住了一样,不仅仅是肢体,就连语言和思考也被冻住了。只有听觉还在维持着勉强的运作——身旁的律师霍然起立,几乎是在吼叫:“法官阁下!我抗议,检方不应当庭提出没有移送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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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法轨不明滥曲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