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内,撸猫馆里客人竟然挺多,大有人满为患之势。大概是一到年底,残冬急景,众生恍然发现一年之内匆匆忙忙,竟一事无成,内心就生出山一般的焦虑来。压力陡然骤增,撸猫馆的生意出奇的好起来。
明珠也觉得焦虑,坐卧不安,胸闷气短,做甜点竟然也失手了一次,索性全扔进了垃圾筐。
她也来到撸猫馆,大倪送她上了楼,自己去面试了。
店长认识明珠,给她安排了一处安静的角落,一只狸花,一只金渐层。店长笑称:“上一次那只虎斑猫,可是这里的头牌,被人点了,正陪客呢!”
明珠笑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店长出去了。
狸花猫和金渐层也很好,一只正优雅伸懒腰,一只正在认真舔爪,都没搭理她。不搭理也没关系,房里放着音乐,她就闭目养神,还是不行,心静不下来,突突地跳。
像是约好似的,李景哲被店长送进来,店长抱歉地解释:“今日客满,场地不足。”
“你今天没上班?”明珠有点讶异。
“轮休。你怎么在这里?”
“我胸闷气短,来这里透透气。”
“如果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应该去看医生,”
她调侃:“医生不是送上门了吗?”
他在她对面地沙发上坐下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婉转的叹息,有点像男人从鸡飞狗跳的家里出来上了自己车后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呻吟”,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启动前“咯噔咯噔”的异鸣。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癫狂的前女友来,看了他几秒,迟疑问道:“你那个事,嗯!处理好了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事了。那时也真心爱过,她闹一闹,大概也是为了确认,理清自己的感情,让自己死心,我也看清了,有许多爱,没法重来,人生就是这样,只能一直孤勇向前,没有回头路可走。”
“孤勇”是一个多么文艺又矫情的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闪闪发亮,充满力量。她叹息:“我觉得生活对大部分人都充满恶意,每天都在安排着疾病,死亡,车祸,争吵,痛苦,贫穷,背叛,分手。众生皆苦啊!”
他抬起头来:“可是生活也每天安排着相遇,重逢,拥抱,和好,久病初愈,诞生,旅行,美食,绘画,音乐,这一切美好。”
“你也是心理医生?”她听罢这话心里舒展了许多。
“对,我有一级心理咨询师证书。”
身边有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那可是稀缺资源,要合理利用,她终于忍不住说了:“我公公忽然去世了。”
她并没有抛出什么问题,他却能一针见血:“我想我应该先说一句节哀,但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会更为复杂。这件事才是你焦虑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
“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是个孕妇,两个月后,你就是一个产妇,你必须要为自己留出产育的费用。你现在手无寸铁,身无长物,没有任何资本去职场冲杀,我有个表姐是hr,她说用人单位最不欢迎两类人,一种是刚刚结婚的女人,另一种是生完孩子出来工作的女人,这个群体意味着睡眠不足,智商降低,根本没法全情投入工作,你至少有两三年没法回到职场。我知道你和夫家达成了某种约定或协议,因此他们是你的靠山、后盾,你也依赖、期待,现在,你感到某种不确定感包围着你,让你无所适从。我说的对吗?”
明珠点点头。
“但是,我想说的是,明珠,没有人能真正可以让你依靠,即使是在一个健全的看似幸福的家庭里,有很多时候,你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支持你用策略维护自己的权益,争取属于自己和孩子的那份保障,但还是提醒你,凡事要靠自己,亲人,朋友也许会帮你,我也可以帮你,但都十分有限。”
明珠沉默了。李医生的洞察和通透让她无法反驳。
“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心理医生。是不是听我说完,你更焦虑了?”
她当然感到不爽,淡淡地自嘲般笑了,找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反驳道:“你刚才说我手无寸铁,身无长物,什么意思啊?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他也笑了:“你是身负重物,你现在是负重跑,你很伟大,真的。”
“真的吗?”她抬起落寞的眼,像一个等待肯定和表扬的小学生。
他狡黠地挑挑眉,半开玩笑:“要是能再吃到你的蛋黄酥,我会考虑多夸你几句的,现在不行。”
“昨天做失败了,都扔了。下次吧!”
大倪面试完了,过来接她,在门口给她发信息。明珠要回去了。李医生还不走,说:“我再吸吸猫,补充点能量。医生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要听哦!”
她微笑点头。
大倪通过了面试,特别开心,刚才的面试官也很帅,令人心情愉悦,决定和明珠去吃水煮鱼,刚刚落座,明珠的电话响起来,是家里的保姆打来的,她说:“何姨中风了,你快来。”
鱼不吃了,大倪开车载着明珠急忙往医院赶。
婆婆已经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保姆,婆婆娘家的外甥等候着,还有一位陌生的黑衣女子和风衣男在休息椅上坐着,女人神色自若,脸朝窗外遥遥地看着,风衣男提着一个公文包,面无表情。
那个女人有点面熟?明珠在记忆里搜寻着。保姆走过来,用眼神夹一夹那黑衣女子,对明珠悄悄说:“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她把你婆婆气病的。不过刚才是她和我一块把何姨送到医院的。”
“哪个女人?”明珠还是没想起来。
“就是,你公公,外面那个,你不知道吗?”保姆的口气里,有一种讽刺,也夹杂着一点同情。
明珠想起来了,那个在酸菜鱼店见过的女人,穿鱼尾裙的女人。原来,都是真的。
手术室的指示灯一直亮着,婆婆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明珠的心像被一只手揪着,就那样一直揪着。
黑衣女人看到了明珠,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你就是明珠吧!听老冯提起过你。”女人盯着明珠的肚子,玩味地打量着,说:“快生了吧?”
大倪马上站在了明珠前面。
明珠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屑与这样的人交谈,警觉地乜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我们不需要认识,有什么事,我以后会让律师来谈的。你来了,你婆婆交给你了,我走了。”
律师?只见那个提公文包的男人也站起来,微微点头示意。
争夺遗产?明珠一头雾水。
女人提着自己小小的包,款款走了。
两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了。婆婆被转入重症病房。
婆婆躺在病床上,像一片枯槁的树叶。她的身体插着各种仪器的管子,仪器发出迫人的声响。人已醒了,但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两只眼珠子如同濒死的鱼眼,眼皮微微翕动,证明她还活着。
医生来告知病情和治疗方案。缺血性脑中风,此外病人还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尚未脱离危险,有偏瘫的可能。
明珠恍恍惚惚,六神无主,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大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一连几天,明珠昏昏沉沉,她感到身体已不是自己的,有时在医院,有时在家里,眼前总有不同的人来来往往,医生、护士、保姆,来探望的亲戚,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真诚或虚假的问候,仪器发出的声响,痛苦的呻吟,别的病房里乍起的哭声,走廊里儿女的争吵声。医院里暖气很热,汗出了一层层,她每天汗津津的,她感到头痛欲裂,燥热不安,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热热闹闹,冷冷清清,最后,她发现,婆婆的身边,就剩下她一个人。
一周后,婆婆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她的眼珠子更活泛了一些,脸上有了血色,右手的手指会动了,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明珠握着她的手,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心里觉得很难过。
恰逢月底,本应是保姆工资日,保姆主动问起,以前是冯母这边付,现在由谁来付。
婆婆瘫了,进食和大小便都困难,保姆任劳任怨地照顾了几日。明珠没有多想,付了工资,又多给了一千。年底了,人心浮躁,有一天,保姆说,自己老父亲身体不好,想回家照顾他,过年回去可能就来不了了,叫明珠早点找人接手。
明珠木木的,没回过神来,说:“哦!”
保姆觉得不好意思,又说:“该找个护工了。”
“哦!”
又过了一个星期,婆婆出院了,为了照顾方便,她暂时住到了婆婆家。
大倪当然搬回了自己的房子,隔三差五过来看看明珠。
有一天,保姆和大倪都不在,婆婆拉了,又羞又气,满脸通红。明珠去帮她擦洗。褪下裤子,一股奇异的恶臭直冲鼻腔,在人口里胃里胡乱翻搅,她屏气,双手去抬起婆婆的一条腿,那条腿,就像一根剥去了树皮的雪白的木桩,僵硬而沉重的木桩,她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条腿抬起一点,帮婆婆翻了身,擦拭了秽物。婆婆不能正常说话,发出呜呜咽咽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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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扛住意味着一切[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