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颜色巨变,一只手狠狠掴在桌面上,看似清癯羸弱,却是精悍有力,正声道:“凡宗室之亲,垂髫小儿便可授官领禄,而宗室幕僚无论有无才干,皆可蒙荫寄禄,得享官俸,却空有其职,不知其事!凡此种种,居其位而不知其职责者,如今竟有万人之多!民间百姓饥苦,两餐尚难保全,可这些赋税皇粮却空空养肥了一堆贪官污吏!如此弊政,岂能纵容,岂能不改!”
雁凌峰只怕他话音高亢,如此数落朝廷弊病,虽说这些都是实话,可天下毕竟是赵官家的天下,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到朝廷鹰犬耳中,岂有他好处,急道:“介甫小声些,可别让府衙的差人听到,这世道官不威,爪牙威!你心中愤懑我全明白,可惜我一介武夫,不如你年纪轻轻便有雄才大略,满腔抱负!诶,世道如此,庶民之言轻于草芥,天高皇帝远啊,倘若你能考取功名,做得官,我想你定是一位敢于直言进谏的板荡忠臣,倘若这些弊政能改其一二,想必天下人都会记你的好!”
两人琴箫相和,情至深处,泪水竟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良久之后,王安石慨然叹道:“韩兄说得对,这世道人心不古,我若不是遇到知音,这心里话也不敢轻易吐露。”
雁凌峰欣然会意,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介甫一片赤诚之心,我雁凌峰有幸与你相逢,更是不枉此行!”话到此处,第五碗茶已然饮罢,热茶稍凉,氤氲月色也变得冷清萧条。
王安石放下茶碗,举头看了看银盘冷月,浩荡清秋,一声叹息后,抑郁之情得以排遣,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万事尽在不言中。天色不早了,我本想和大师分别之后便连夜赶路回家,谁料逗留这几盏茶的功夫,竟能得遇知音,着实是天意眷顾!”说罢站起身来,又道:“大师在时,我得他指点,似乎对佛法有所开悟,可我心中尘缘太重,始终挂念得太多太多,不得已戒定慧,大师一走,哈哈,我又是杂念丛生啊!”
雁凌峰和灵儿也起身相敬,听他道别,心中虽然不舍,但顾念他一片孝心,也不便出言婉留,雁凌峰只好说道:“介甫,以在下愚见,佛法虽可度一人疾苦,却解不了世间弊病,我听你一席话,胜读十本经典。倘若人心向善,佛法自在人心,参禅打坐也只是徒劳。”
王安石闻言一笑,道:“韩兄之意我懂,正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心中有佛,那才是真佛啊。这大寺大庙里的僧侣,有几人能比那位大师佛法高深?”
话至此处,王安石去意已决,拿起座椅上的褡裢,轻轻担在肩头,道:“韩兄,独孤姑娘,介甫一介书生,最好舞文弄墨,中秋佳节得遇知音,本该临别赠诗,略表敬意,不过此时我诗兴全无,便借杜少陵的佳句,以表情怀!”三人说话间走出茶肆,王安石望着眼前灯红酒绿的场景,定了定神,正声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三句诗出自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中意境与王安石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他言达心声,读起来跌宕起伏,便如这首诗是他所作。
雁凌峰尚在回味诗中意韵,却听王安石作揖道:“萍水相逢,终有一别,你我若有缘分,日后必会重聚!两位,介甫这便告辞了。”
雁凌峰抱拳回应道:“介甫所言正是,来日方长,必能重聚!”
王安石直起身,目光凝重,抱拳还礼,转身迈开脚步,形销骨立的身影转眼融入人群中,高才疾足,不见了踪迹。
赠王介甫
欧阳修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
第217章 不虚此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