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得知此人已在牢中关了十年之久,想必他与重阳王定有极深仇怨,不过此刻却也无心过问,想来人生在世,各自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又何必另寻烦恼,窥探他人之事。
花甲老者叹息声缠绵不绝,回荡在这长宽各十五步的铁石深牢中,激荡左右,将那牢门口悬挂的两盏油灯也吹得火信摇曳,烛影彤彤,仿佛已有些日子没人听他倾诉牢骚,今日终可一吐为快。
他听雁凌峰并未回答,想必正是个性情沉稳的年轻人,不禁收起满心情绪,笑道:“谨言慎行,好啊,年轻人难得沉稳,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多说无益。”
雁凌峰摇头笑道:“晚辈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话音未落,笑容顿时僵滞,泪色又涌上眼眶,只想捶胸顿足,却无奈四肢里空如水绵,发不上半点力道。
“什么事啊?呵呵,我也不过问了,能关进这间牢房的人,都有一段故事。老朽看你心事重重,才和你说这些话,并非牢骚空谈,你可别当做耳边风,不然过不了半年光景,老朽可就要送你走了。”
雁凌峰听他出言提点,深感善意,连忙说道:“多谢前辈开解,不过前辈不必担心,我明日便可出去。”说到这里心头骤紧,喜悦之情一扫而空,自顾自地叹道:“可出去又能如何,这天地为牢,出了小牢,又进大牢,好人得不到好报,恶人却能逍遥法外,若是走在这般无情天地里,就如前辈所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花甲老者听雁凌峰打开话匣之后语出不穷,咀嚼一番后颇觉有些滋味,笑道:“好一个天地为牢,老朽这一把年纪,纵使牢门敞开,我也未必敢迈步出去,即使出去了,看一看久违的山水日月,想必也会再回来这里,终了余生。”
话锋一转,又对雁凌峰说道:“可你年纪轻轻,如何会有这些想法?何况你明日便能离开这深牢,小兄弟,天高地广,把心放宽,你这一辈子是飞黄腾达、功成名就,还未可知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老朽这般邋遢,嘴上虽轻言生死,却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你大好年华,如何便糟践了!嗯......”
雁凌峰听他苦口婆心开解自己,句句话语重心长,不禁在心中仔细斟酌,颇觉受用,抑郁之情果真消解,连忙称谢,正要相问老者姓名,却听他接着说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但凡是人,这七苦便不可逃脱。小兄弟,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不过你烦恼之事总也与这七苦脱不了干系。这滚滚红尘,你与我皆在此中,既有贪嗔痴之念,怎能没有烦恼?若是一遇烦恼苦楚便寻死觅活,辜负大好光阴,那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听花甲老者提及这些佛家法理,雁凌峰思绪辗转,恍然想起在侍剑山庄幽谷洞底时背默的《金刚经》,虽然多日不曾温习,拗口经文早已忘了十之七八,却也记得吉光片羽所载深意,继而又想起中秋夜在郭家坞灯市中听到王安石与那僧人的一席对话,当时自以为这些佛理浅显易懂,早已深明领悟,可事到临头,却依旧难以自控,不禁深觉惭愧。
转而静下心来,学着那老者的模样盘起双膝,与他对面而坐,心念一转,自语道:“勤修戒定慧,勿动贪嗔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
花甲老者颔首道:“求之而不能得,爱之而苦离别,怨憎而常相聚,生老病死之苦,更是人这一生不得逾越的关口。小兄弟,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纵使你有千百般愁苦,花繁柳密处拨得开,那才是本事!”
雁凌峰听了这番宽慰,心头倍觉温暖,抬头再看这老者的面相,只觉得冷如刀锋的灯光也变得和煦温存,而老者笑容可掬,这才想起问道:“前辈,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花甲老者淡然一笑,顺势将双腿蜷在身下的羊毛毯子里,随手拿起身侧的一块白色玉石,放在唇边紧吸了两口,仿佛看得见一股阴寒之气从玉石中涌入口中,肺腑中的刺痛感觉随之缓缓消褪,令他如释重负,这才悠然说道:“诶,说出来只怕有辱祖上,还是不说得好,不说得好!小兄弟,我倚老卖老,反问你一声如何。”
第278章 天高地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