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拉着板儿的手,站在角门跟前,听了周家变故,又惊又彷徨,脸上露出一点子不知所措来,若是周瑞家的见不着,那她却要如何去见那王家二小姐如今的贾府夫人呢?若想再问旁人寻些门路,她真是一个也不识得了。
若是见不着,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来一趟,今儿费了许多力气走路,倒搭进去许多时候,再说她跟孩子都又饿又冷的,家里还有三张嘴等着......
索性如今贾赦收拾家门,那些门子里装大爷的,早被发卖了,如今换上来的,都是被敲打过的机灵人,不敢如何仗势欺人的,见刘姥姥一个穷困老妇,面色惶恐,还带着个不大的孩子,这大冬日里冻得瑟瑟发抖,不免发一点好心,又怕她无故哭闹,给主家惹来麻烦,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可是那周瑞家的什么亲戚,还是债主?来寻他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人,招待着喝杯热茶,好好地哄着送走便罢了。
刘姥姥惶惶然,怯怯地道,“我们家本跟王家连了宗的......”老太太不敢提周瑞了,壮着胆子道,“不过是想着年下了,来拜见拜见太太,请个安......”
那门子一听便懂了,既不是周瑞家的亲戚,那便好说,想了想提点道,“如今府内二太太王夫人不理事了的,也不见客,倒是我们大房琏二奶奶也是他们王家姑娘,如今当家理事的,不知道你可认得?”
刘姥姥赶忙道,“如何不认得,当年拜见王家二小姐的时候见过,怕不是凤哥儿吧,我当年还夸过她哩!”
门子唬了一跳,连忙喝道,“如何敢称呼我们奶奶名讳!”
只是到底怜贫惜弱,道,“既然认得,那你便进来门房等一下吧,我去叫个小厮,给你往里通秉一声,成与不成的,琏二奶奶是否见你,我可就不管了!”
便引着祖孙俩进了门房,坐了高凳儿等着,问明白刘姥姥家来历,又叫了自家孩子去给跑个腿儿,叫给内院儿传信儿。
旁边有懒怠的动的,便笑话那门子,“你何苦理她,不过是打秋风的,再说了,又是王家亲戚,与我们贾家何干。”
那门子点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嘿嘿笑道,“又不是什么难事,这冬日里,若是冻死在咱们门口,不说是一场罪孽,便是老爷知道了,又是一场事故,我干的好好的,可不想叫提脚发卖了。”
那笑话他的闻言打了个冷颤,喃喃道,“总之是你有理。”终归再不敢说什么了。
那门子的儿子不过总角大小,如今正是跑腿儿的年纪,外加口齿伶俐,到了二门处,便噼里啪啦的把事儿给说了,叫报予二奶奶知晓,二门上的婆子懒怠得动,板着脸讥笑道,“这我可不敢去传,本是二太太的亲戚,那应该去东边儿梨香院敲门才是!”
小厮嘴巴一撅,气得不行,正欲跟她吵嚷,不妨刚巧赶上平儿带着丫鬟婆子捧着东西出来,去东大院儿给贾瑛送东西,拦着问了一句,“怎么了,梨香院如何了?”
那婆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说话,那小厮胆子大人机灵,认得平儿乃是二奶奶身边的左膀右臂,赶紧把话又说了一遍,最后指着那婆子道,“她不给传话,叫人去梨香院敲门!”
平儿瞪了那婆子一眼,弯腰给小厮整理下领子,从荷包里抓了一把肉干果脯递给他,道,“好孩子,我知道了,等下就告诉二奶奶去,你且回去,叫那刘姥姥安心等一会儿。”
小厮手里捧着果子,清脆地答应一身,转身跑了。
平儿瞅那婆子叹口气,见她吓得脸煞白,便道,“这事儿我便替你瞒了,要不你就等着挨奶奶的罚吧,见不见人,见什么人,总归是主子拿主意,便是二奶奶回头真的去叫她敲梨香院的门,那也不能是你替主子做主,可记住了?”
那婆子谄笑着,“平姑娘,您慈祥,是我老昏聩了,下回可不敢了,千万别叫二奶奶知道。”
平儿瞧她说得不像,也不介意,摆摆手便罢了,叫丫鬟婆子先去东大院送东西,她转身回去找王熙凤。
如今贾家不干事光拿大的老家生子几乎都没了,贾赦又颁布了新章程下来,一级管一级的,管家之事轻松了许多,王熙凤上午摆布完家事,正和女儿玩耍,见平儿回转,不由得奇道,“自己讨了去东大院的差事,说去散散心,怎地又回来了?怎么的,这屋子里有绳子拴着你?”
平儿没急着过去,站在熏笼旁散散身上的凉气,闻言笑道,“可不是,屋子里坐着这么标致的一个美人儿,我这魂儿都系了死扣儿了!”
王熙凤呸她,“又怎么着了?谁又求到平大奶奶跟前儿来了,赶紧地说罢。”
平儿道,“还是奶奶伶俐,能掐会算的,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笑闹几句,便把刘姥姥的事儿说了。
王熙凤皱着眉,道,“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平儿身上暖了,过来拿着拨浪鼓逗孩子玩儿,笑着道,“都说是积年的老人家,还管二太太叫二小姐呢,您那时候才多点子大?能记着可真就是神仙下凡了!”
王熙凤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进来吧,今年冬日里天寒,庄稼人日子难过,怕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叫那么大年纪的人找上门来。”想了想又道,“派个人去梨香院问问这刘姥姥来历,看看姑妈那处有没有什么章程。”左右不能叫她一家子出钱。
她倒不是如何良善,只不过经了那印子钱的虚惊一场,叫贾琏训的,如今也信些阴私报应之事罢了,想着多积德行善,许是能早些生个儿子出来。
只是平儿道,“就是那刘姥姥来时,起初寻的是周瑞两口子,那一家子大小已经被二太太私下里不知如何地处置了,这说起来,怕不是太好。”
王熙凤瞅着姑娘吃手手,赶紧拉出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湿漉漉的小胖手,闻言笑着道,“那有什么的,找奴才传个话罢了,有什么挂碍?不过是恰巧提到了犯事儿的奴才,顶多不叫二太太知道便罢了,免得她介怀,左右我们是不介意的。”
毕竟丢脸的,又不是她这个贾家二奶奶。
平儿听了,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似乎也有些歪理,便出去传话,一边叫刘姥姥带着孩子进来做客,一边叫人去梨香院问问王夫人,这一门亲戚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平儿告诉两边传话的,叫刘姥姥那边慢些着走,并不如何着急,王夫人那里倒是要跑快些个,赶紧问明白了,来给二奶奶回话,免得待客上失礼。
小厮听令而去,急的那个跑得脚丫子都打屁股了,气喘吁吁地来在梨香院,正赶上薛姨妈也在,正和王夫人聊天,下人把事儿一说,王夫人冷不丁还懵住了,只道,“什么刘姥姥?哪个与她家联宗?”
往日里这些琐碎亲戚,都有陪嫁周瑞家的给她记着的,如今少了这么一个人,王夫人日子过得又不顺心,不免糊涂起来。
薛姨妈却记得,在一旁听了几耳朵乃道,“姐姐怎么就忘了,那刘姥姥,你在家时,确实是见过的。”便把这一门子亲戚说了个清楚。
王夫人叹道,“我这记性,是越发不行了,若是你不说,我都把这人忘得死死的!”
薛姨妈笑着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姐姐命贵,些许小事,不记得也是正常,只我一个大闲人,脑袋空空,才什么都记得!”
王夫人起初露出点意思来,说要给宝玉说亲,薛姨妈想着她姐夫官位虽小,那也是高门大户,再者宝玉也是个灵秀孩子,出身又是不凡,便想要把宝钗嫁过来,因此一直耐着性子,哄着她这个姐姐。
王夫人依旧愁眉苦脸的,“哪里就瞧出来我命贵了,今年这日子过得,属实不顺心。”
薛姨妈脸上的笑几乎都挂不住了,只好问道,“既然上门了,怕不是日子不好过,求人来了,姐姐打算怎么着?反正没事,不若我们去看看?”
王夫人没了各项阴私收入,手头紧呢,哪里肯出血,揉着额头道,“头疼呢,我是不出去吹风了,若妹妹想见,正好可去凤丫头那里瞧瞧去,顺便跟她说一声,我最近身上不好,就不见这些老亲了,叫她好好招待着,便有什么难处,咱们家家大业大的,帮扶一把也就是了。”
薛姨妈心说你这死皮不要脸的劲儿我真的还得多学学,乃笑着道,“姐姐说得很是,那我便过去瞧瞧,凑个热闹!”
说罢便起身告辞,倒也没就这么过去,先回了家,另叫人去问了的,看王熙凤那处可方便,毕竟如今琏二奶奶是管家奶奶,轻易不好冲撞了的。
恰巧王熙凤今日偏就得闲,接了薛姨妈的问话,自然满口答应,叫下晌只管来,她自会留那刘姥姥不叫立时便家去的。
没一会儿下人来报,说刘姥姥要到了,王熙凤也没急着见,看看时辰,乃是正晌午了,知道这样的人家,怕不是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的,便叫安排这祖孙俩先吃饭再说。
平儿便问,“安排在哪间屋子合适?”
王熙凤道,“看看身上干净不,若是利落的人,便放在大姐儿往日睡觉的屋子里吧,那处安静些。那姥姥不是还带了个孩子来?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咱们这破落户,天天闹闹嚷嚷的,再吓着人家。左右大姐儿如今一整天都跟着我,不怎么往那处去的。哦,对了,告诉给那刘姥姥准备饭食,软烂些,莫太荤,他们那样的人家,肚子都没什么油水,在咱们家大鱼大肉的吃一顿,回去怕不是要闹肚子,反倒好心做了坏事。”
平儿笑道,“到底奶奶仔细,一般人哪里想得到这些。”
王熙凤却道,“我上哪里知道那苦日子怎么过的去,这都是你二爷回来说与我听的,吓唬我呢!”
平儿奇道,“二爷平白无事,说这些干什么?”
王熙凤冷哼道,“不说了么,吓唬我呢,说若是我这内宅妇人任性妄为,拖累了他,以后就得过那吃不得饱饭的日子!”
平儿啐了一口,“怕不是喝多了糊涂了?你们两个日日里也不说点好的!”甩帘子去了。
刘姥姥便被殷切地请至堂屋,平儿来迎,见着老人家虽满面风霜,一脸皱纹,身上衣裳也打着补丁,但周身上下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包在脑后,便知道是个利索的人,一边往东屋让,一边笑着道,“姥姥这边请,我们奶奶说了,远路而来,先歇一歇,叫孩子跟着吃点东西,等下休息好了,再见也不迟!”温和体贴地引着进了屋。
刘姥姥心里惶惶,差点把平儿当成王熙凤,跟着来在东屋,立时有小丫头端茶倒水,又叫祖孙两个上炕暖和着。
刘姥姥和板儿冬日里赶路,虽免了黄沙铺面之苦,但不免踩着城内被压烂了的积雪,鞋袜都湿透了的,平儿见了,便去问了王熙凤,道,“那姥姥的衣裳倒是好准备,她人瘦小,拿我旧日的冬衣给换了便罢了,就是那孩子的衣裳,咱们家也没那么大小爷的衣裳给穿。”
王熙凤笑道,“哎呦,这可怨不得我,我是生不出五六岁大小的小爷来的!”那时候她还没出嫁呢!
正说着,门帘子一掀,贾琏走了进来,道,“什么五六岁小爷,又哪个在你耳边嚼舌头了!?”他如今跟着贾赦学些本事,日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但一日三餐倒是回家吃的。
平儿见他回来了,外面的大氅刚才在堂屋已经脱了的,便上去端茶,道,“哪里是说奶奶,谁敢说她呀,家里今儿来了客,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身上裤子鞋袜都湿透了,我跟奶奶正犯愁没衣裳给换呢!”
贾琏没喝茶,自己脱了靴子,穿上便鞋过来逗闺女,跟平儿道,“赶紧摆饭,我要饿死了,”又问王熙凤,“什么客?怎么淘气掉水坑里了?”
王熙凤叫平儿去传饭,拍了贾琏作怪的手一下,啪的一声脆响,逗得大姐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嗔贾琏一眼,“少捏你闺女脸,以后天天流口水的大闺女,好看啊?”又把刘姥姥来了的事儿说了。
贾琏把姑娘抱起来哄着,拿胡子蹭人家,惹得大姐儿气呼呼地用巴掌甩他爹,贾琏也不在意,听完便笑了,“叫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上门,可不是你做派!”
王熙凤把姑娘抱回来,见孩子脸都红了,眼泪汪汪好不可怜,摸摸姑娘的小脸儿,轻轻给吹吹,又瞪他,“你管我!?我的好二爷,赶紧把你那胡子留起来!再欺负我闺女,叫你好看!”
贾琏赶紧作揖,讨好道,“不就是没衣裳给换,我小时候穿得衣裳,都在后边儿赵妈妈那屋收着呢,老太太年年念叨要找个小子穿穿借福,赶紧的去拿吧!”
王熙凤抿嘴笑道,“你一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跟个庄稼小子借福?”
贾琏又把闺女偷了回来,懒散地躺在床上,叫女儿在自己肚皮上蹦?,闻言道,“这你就不知了,庄稼人命才硬呢,你怎知平安一世不是福气?这刘姥姥一家,即便日子苦寒,但是下有土地,背后有咱们这样子一门子亲戚,总不至于走上绝路,那就是好大的福气了。”
王熙凤叹道,“二爷这嘴皮子,一日比一日利索,我们娘们儿是说不过你!”到底叫了小丫头,去后面找贾琏的旧衣服去了。
刘姥姥在东屋瞧见一金尊玉贵的风流男子去了里屋,唬了一跳,等小丫头跟她说,那是琏二爷,又笑着道,“真是好俊的人物,倒是跟我们凤哥儿得配呢。”
恰巧平儿传了饭,又来送衣服,听见了好悬没笑出来,走进来道,“刘姥姥,方才瞧着你们衣裳鞋子有些湿了,这寒冬腊月的,穿着怕不是要做病,我有几件旧年的衣裳,还算可穿,您别嫌弃,暂且换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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