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承佑带着归允峰和他的老仆孙五入京的那天,刚好是腊八，少年乐呵呵地对着裹在熊皮毯子里的老大夫道，“路上没耽搁,咱们正好能赶上喝一碗腊八粥。”
该说不说,宫里虽不招人惦记，但是御厨手艺是真好,一碗普普通通的腊八粥，也能叫他们做的浓香扑鼻,吃一口回味无穷，别提多舒坦了。
老鼋这三天给折腾够呛，本来就没睡饱,还得坐在这狭小憋闷的小车厢里赶路,虽然不冷,但是干巴巴的颠簸着，着实叫人难受,听见小白熊惦记喝粥，冷哼一声,“没见识,腊八粥算什么,黔州的腊八豆腐吃过没？”
白胖的老头捋着胡子,面带向往,“腊八豆腐有着素火腿的美名,瞧着金黄镶边，切开内里雪白，入口金边脆嫩，内芯柔韧，咸中带甜,又香又鲜，越嚼越香。”
归先生说着说着，又叹口气，“唉，吃不着呀，真可惜。”
司徒承佑笑眯眯地道，“老先生别担心，宫里各地的厨子都有，想吃腊八豆腐还不容易，等下进了宫，晚辈就吩咐下去，说不准已经有了现成儿的，晚间就能吃到呢。”
老鼋把头一扭，不吭声了。
哼，炫耀！老夫当年在宫中吃御厨小灶的时候，别说你了，连你爹都未曾出生哩！
司徒承佑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老先生不高兴，不过他也不甚介意，只要好好儿地把人接来，给他伯娘看诊，旁的都好说。
他好声好气地道，“归先生，我们先进宫，在太医院安置一下，等您安顿好了，去慈宁宫给我伯娘看诊，您看可好？”
归允峰一直没问司徒承佑的身份，只知他或许是跟宫中有点关系，毕竟这少年身上虽有香料残留的味道，却并不浓重，瞧那样子，也不是在宫中久居之人，想来应该是略微得脸的宗室弟子罢了。
这少年一直说请他给自己伯娘看诊，归允峰也只以为是哪位宗室贵妇，怀孕了性子娇，不知在哪儿听了他的名头，就为难人，叫这孩子大冷天的跑那么远去找他。
老大夫性子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有些心疼孩子，因此还是颠儿颠儿地跟着来了。
这会儿听司徒承佑说，竟然去的是慈宁宫？看孕妇？
老头儿手一哆嗦，揪了自己胡子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的。
他突然又又又后悔了。
这好像是个死局，他不该一时心软就答应跑这一趟的。
虽他久不在京中，也知道如今乃是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的，那慈宁宫中住的，除了皇太后还有谁！？
归允峰不敢往下细想了，他坐在车上，如坐针毡，坐卧不安，又开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极了发面包子。
怪不得说要保胎！老树开花，一个顶俩，这孩子之前说啥来着？四个还是五个？
皇太后多大年纪来的？
归允峰肚子里掐算着，当年他离宫的时候......哦，想起来了，那年皇太后还是皇后来着，刚艰难地生下前太子没多久！
得益于当年皇太后生产时，太上皇在产房外吼的那句“救不回皇后和小皇子，朕砍了你们脑袋！”没过多久，过了八十岁生日的年轻人归允峰，偷偷地递了辞呈，从那个叫人窒息的地方离开了。
归允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他这颗老鼋头，到底还是得送给皇家。
他舍不得哩！
司徒承佑眼睁睁地瞅着归老先生的脑瓜顶阴云密布起来，满心疑惑，不知道这奇奇怪怪的老头儿又怎么了。
为了去太医院方便，马车又从东华门入，正巧今日宫中设宴，前朝招待百官，后宫皇后娘娘招待各家命妇，各处宫门都停了马车，喧嚣热闹，瞧着正是一派盛事景象。
冯坤和牛陈谷过去刷脸，他俩是陛下身边的人，手里还拿着御赐的牌子，又说是大殿下回京了，守门的侍卫自然顺利放行，马车载着司徒承佑、归允峰和他的老仆孙五三人直入宫门，向着南三所后面的太医院而去。
腿快的小黄门早就来送信儿了，这阵子一直在太医院值守不敢离开的王君效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白胡子老头儿看见黑须黑发的小师叔，真是又羡又妒，满肚子酸水儿都快把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头发给拱掉了，王君效颤巍巍地拉着归允峰的手，扯直了嗓子大声吼道，“师叔，您老还硬朗啊！”
归允峰趴在王君效耳边，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我没聋！”惊得王君效直缩脖儿。
司徒承佑跟一干太医瞧着这俩小老头儿对吼，真是十分无语，亏得此处偏僻，离着前朝后宫都很远，要不就这个吼法，早被侍卫们以各种理由拿下处置了。
司徒承佑抱拳道，“王太医，归老先生便交给您了，先叫老先生休息一下，洗洗风尘，我先去给长辈们回话，慈宁宫叫诊的话，会叫人用轿子来接的，您辛苦，我先走了。”
王君效赶紧回礼，“不敢不敢，大殿下慢走！”笑呵呵地看着俊秀英武的少年带着两名护卫，不疾不徐地走远了。
归允峰从背后踢了他师侄一脚，“你个小混球，打小就不干好事儿，老给我找麻烦！你刚才叫他啥？大殿下？他是哪家的殿下？他伯母是谁？”
王君效猝不及防给踹一趔趄，好在老头儿身边有两个药童，手疾眼快给扶住了，王君效也不生气，站稳了回来搀他师叔，还挺好奇，“您老不知道他是谁？那怎么肯跟着来？”他可是知道他这个师叔是有多不待见这些豪门大族的，尤其不待见皇室中人。
只是这事儿知道就好，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归允峰还能叫他扶着？走路还没有自己稳当呢！老鼋气哼哼地道，“那不是你写了条子？我以为你老不中用了，治坏了人，叫人拿住把柄了，这才大老远跑来救你狗命！满意了吧！？”
王君效知道他师叔说话有真有假，不能细听，但是心里也挺高兴，笑呵呵地道，“还是师叔疼我。”
众人簇拥着归允峰进屋，老头儿赶路这三天，被司徒承佑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也不急着更衣洗漱，坐下来喝了杯茶，喘口气，便问道，“到底把我叫回来给谁看诊？我早前儿竟以为是皇太后有孕了呢！”
王君效唬得赶紧去捂他嘴，“可不敢胡说！”皇太后都多大年纪了，且一直跟太上皇分宫而居，如何能有孕！
想都别想！
早有人拿了前太子妃的脉案来，交在归允峰手中，大家屏气凝神地看着老大夫一页页看过去，不敢出声儿。
这边忙着看病例，那头司徒承佑瞧了一下天时，便带着他爹给的两个侍卫，去了他爹的乾清宫，一是告诉一声自己回来了，二是把借来的人手还回去。
那俩估计也惦记着要尽早禀告自己出宫后的大事小情呢，拖延不得。
他估计的不错，此时天色还早，群臣虽进宫了，已经到了保和殿，皇帝却还没出发，依旧在乾清宫抓紧时间批折子，越到年底越忙乱，没什么消停时候。
司徒承佑来的不凑巧，他二弟司徒秉竟也在，见着他这个大哥了，马马虎虎行个礼，便阴阳怪气地道，“哥哥常年不在父皇身边，竟连孝道都单薄了，冬日里还出城跑马打猎游玩。弟弟还以为今儿腊八您也不回来呢！不知大哥打了什么好皮子孝敬父皇？”
司徒承佑没想到这人号称消息灵通的，竟然连他出宫做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不免呵呵笑了两声，懒得跟傻子讲话，好在戴权小跑出来了，亲自迎着司徒承佑往里走，“哎呦我的大殿下，怎么还在这儿站着，陛下晌午就在问了，一直等着您呢，快进来！”
有了上次倒霉催的夏太监拦着大殿下不叫进，非叫人在外面顶着大雪站着，等他去通秉，然后被皇帝毫不留情地给处置了的事儿，现在哪个乾清宫当值的不擦亮了眼睛，毕恭毕敬地对待这位大殿下呢！
尤其是亲手把夏太监撵出宫的戴权，他还想长长久久地在这宫里干到老呢！
瞧着平日里对自己笑得客套的戴权亲亲热热地拥着他大哥进了乾清宫，司徒秉气得两个鼻孔冒热气！大冬天的，跟俩小烟筒似的站在殿门口。
他有绝对的预感，刚才司徒承佑那两声呵呵，肯定是在笑话他！
司徒承佑才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情绪，面子上过得去便也罢了，过不去的话，还有他爹顶着呢。
皇帝见了儿子，第一句话就是“瘦了！”又摸摸儿子手，见没有冻疮这才放心，笑着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你顺利把那位归先生带回来了？”
陛下好奇地道，“这寒冬腊月的，他没冬眠吗？”
小白熊就是一呆，怎么就他自己忘了龟类都是要冬眠的这件事了吗？
少年哼哼两声，耳朵有点泛红，“反正人请回来了，爹别问了！”自己说出口还有点怪丢脸的，反正等下冯坤他们也会给皇帝回话，叫他们说出去！
皇帝哈哈大笑着，“行，不问就不问，等下保和殿宴请群臣，你跟爹一块儿去，回来这么久了，也该见见人，要不人家还以为爹不是养个大儿子，而是养了个大闺女呢。”
司徒承佑迟疑地道，“只是还没去见过祖父祖母和母后，”主要是没见过他大伯娘，离他出京也有七八日了，不知道他大伯娘的肚子有没有再长。
皇帝道，“不着急，天冷，你祖父最近越发懒怠得动，白日里睡下了，要天黑了才会醒，你母后宫中今日也设宴招待外命妇，你祖母跟你大伯娘也要去呢，她们都抽不开身，且没时间见你呢。”
皇帝拉着儿子去换衣裳，招呼戴权把自己年轻时的皇子礼服拿来给儿子穿，戴权心说我的万岁爷，您进宫之后就是太子，哪有什么皇子礼服，那是太子礼服好不好。
陛下吩咐了，戴权便照做，装糊涂拿了旧的礼服出来，虽说是旧的，但也没穿了几回，保存的很好，宫女急着给熨烫了一下，展开来跟新的一样。
皇帝见了很满意，一边被宫女服侍着换大礼服，一边点头笑道，“就是这件，这是爹当年最得意的一件衣裳了，都没舍得穿几回，佑儿穿上试试，看看合身不？爹觉得应该能不错，咱爷俩体量仿佛呢。”
戴权在一旁弯着腰，暗地里直撇嘴，心说陛下可真能说瞎话，这衣服没穿几回，还不是因为您嫌弃它镶嵌了太多玉石珠宝，又过于琐碎繁重，穿起来跟穿盔甲一般沉，穿着参加一次典礼宴会，就累得好几天胳膊腿儿疼得缓不过来？
自己被人坑了，回头就来坑儿子，啧啧，这点上司徒家真是一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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